21 约会其一（过渡/设定回/亲亲贴贴）

    荣恩·荣兹被搀扶着离开办公区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个被过度保护的残疾人。尽管他一再声明自己身体状况良好，已然恢复到健康水平，3356还是执拗地分去他大半体重，而兰达则试图说服他再去医务室做个身体检查。

    “过度治疗是违反诊疗规范的。”3356说，把荣恩往自己身侧揽了揽，兰达像条闻到腐rou的鬣狗一样贴上来，又被他挡开。

    “好啊。去告我啊，看看这儿有没有法庭。”兰达猖狂地说。

    荣恩挣扎了一下——他实在是不习惯靠人太近，不得不为自己的命运抗争：“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吗？”

    没有人。3356拒绝松手，兰达也拒绝停止诱骗，现在荣恩·荣兹都开始怀疑上午的那一场治疗到底有无必要了，说不定他早该问问别人的。他们一路吵吵闹闹地到了食堂，但下午四点对于晚饭而言实在太早。

    “现在还不到晚餐时间呢。”3356再次试图驱逐兰达。

    “可你们在食堂里。”

    “我们就只是在这待着，不行吗？或者，荣恩，我们去娱乐室，体育场也行。”

    “他都那么累了，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嘛！”

    “——反正不用去医务室休息。”

    “停止。”荣恩痛苦地打断又要接话的兰达，“松手，3356，我不是残废。兰达，你先……我想想，六点可以吗？等六点我来找你，或者你来找我，我在十一点前都是你的，在那之前让我和别人聊聊天。”

    不知哪句话取悦了她，兰达飘得高了些，双臂抱胸打量了他一会儿，忽地露出笑容：“那好吧。”

    她噗地一下消失了，3356终于松开了手。荣恩理理被他扯乱的衣服：“你是不是担心过头了？还有，我不会跟她去医务室的——我又不是受虐狂。不用把我当成会被拐骗的幼儿园小孩！”

    “再担心也不为过。她对你感兴趣过头了。”

    “是是，超感兴趣的。”荣恩懒洋洋地坐下，“说点我不知道的。”

    “她一定会想尽办法诱导你撕毁契约，或者增添新的协议。”3356按住他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语气沉重，略带焦躁，“她和其他五维生物一样，不能违反自己创建的规则。但要是你同意她扭曲规则，那就不一样了，明白吗？”

    “吸血鬼没法进入不受邀请的房子？”他咕哝道，扒开了3356的手，“我严肃地说一下这事儿——别碰我。我讨厌这个。肢体接触让我恶心。”

    3356立即道歉，坐在了他旁边。他仍然忧心忡忡：“不要给她伤害你的机会。”

    “就算她没有伤害我，我看愿灵也干得差不多了。对了，你们和愿灵战斗过很久吧？有没有建立什么资料库之类的？”

    “你得反过来想，愿灵只是五维生物带来的次生灾害，就已经如此恐怖，她本人能做的可比那多得多！”3356叹口气，回答他的问题，“兰达禁止我们建立思维洪流，尽管那便于分享经验与资料，但愿灵太危险了，完全可能借由感官记忆扩散，我们也认同这点。所以她提供了，嗯……你的地球有因特网吧？请不要那个表情！我只是确认一下！那就好办了，你可以去申请电子设备，手机或者电脑，一个工时。我推荐电脑，因为手机胜在便捷，我们的工作却……”他比划了一下脱衣服的姿势，“你明白的。”

    “比我想象的便宜。”荣恩若有所思地说。

    “那是因为她希望我们尽可能地多上网。你必须付出与上网时长等价的工时，会有人为了这个更努力工作的。”

    “听起来像某种烂透了的会员订阅制。那你们的数据库怎么收费？”

    “我们又不会和她一样。”3356哭笑不得，“你可以通过内网和别人联系，提问交流，上传报告，查看资料……一切完全免费。不需要一丁点工时。”

    “最后一个问题：有什么方法尽可能快地搞到工时？”

    红眼睛凝视着他，3356慢吞吞地说：“加班。”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应当以正常渠道获取工时。”

    “那你一定知道非正常渠道是什么了？”荣恩·荣兹拖长声调，“告诉我。你来告诉我还让人安心点，不然我只能去问兰达，我可不怎么信任她。你刚刚说什么来着，附加协议，是吧？”

    “这事儿没有所谓捷径，荣恩。我不需要你立马归还工时，我的积蓄比你多得多——我只是希望能帮你度过最初的不适应阶段……”

    “但我受不了欠人东西。”荣恩不耐烦地站起来，“算了，我去问她——到时候你帮我纠正一下她说的有没有问题也行。”

    他的手腕被用力握住。3356把他拽回来，按在椅子上，不情愿地警告他“陷阱合同”、“保持理性”、“不要被甜言蜜语诱骗”、“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该尝试”，啰哩巴嗦了一大串，而荣恩·荣兹被迫对着死去的家人发誓绝对不会轻率行动。不用3356反复声明，他其实也会慎重考虑，毕竟兰达的不怀好意简直写在脸上：再度重申，他绝对不是受虐狂。

    他们的谈话被1781打断，他刚离开医务室没多久，特意来找荣恩道谢。他言辞恳切，语气真诚，反倒让人让荣恩·荣兹坐立难安。

    “没什么的。”荣恩一见1781的脸就有点尴尬，1781可能注意到了他的不自在，但并未告辞离开，而是在他对面坐下来，擅自开启了话题。

    他们讨论了一会儿战斗细节，复盘决策部署的成功与失败之处，1781想添加他的联系方式，3356则代他回答他还没申请设备；一些路过荣恩·荣兹的加入使小组讨论变成了一场联欢会，荣恩被迫摄入了一堆饼干与饮料，不幸成为话题中心：不怕火的火星人总是格外有话题性。好在他们还算有分寸，没追问他的脱敏过程，快六点时他不得不告辞离开，一些人发出遗憾的声音。

    “希望你完整地回来。”一个荣恩可能有点醉了——要是没醉，那更为可恶——他举起酒杯，淡黄色的酒液轻轻摇晃，“愿上帝保佑你！”

    这儿肯定没有什么上帝。那个荣恩——118号荣恩·荣兹——的信仰也当然不是上帝，但他老爱模仿电视剧和漫画里的角色说话。被美国文化（他们有文化？荣恩嗤了一下）荼毒的可怜虫！他没好气地说：“我只是和她吃个饭，不是去打架。行了，回见！”他不快地走到一边，默念兰达的名字，同时不情不愿地意识到：这一个多小时实际上挺愉快，没有尴尬到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也没有让他暴怒到想揍每个人，可能因为他们都是他自己，更有可能因为他们都是善解人意的好人。

    “你来了？”兰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就好像突然从阴影中现身，她挽住荣恩的手臂，“你有什么偏好的菜色吗？我们可以不在食堂吃。”

    “没有。”荣恩不自在地动了动，“就这儿吧。这里有没有单独的房间什么的？”

    兰达眨眨眼，身体柔软地靠上来，另一只手抚过他的肩膀，一路滑到胸口：“你是想和我私下聊点什么吗？哎呀，荣幸至极，不过我们不必非得在吃饭的时候——晚些时候，我们可以去我房间慢慢聊。”

    “没到那个地步。”荣恩·荣兹竭力克制住自己别躲开，“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好吧。”兰达遗憾地说，“去二楼。”

    荣恩跟着她转过身，发现墙角处多出一道向上的楼梯，木扶手，大理石台阶。他迟疑了一下：“这儿本来有楼梯吗？”

    “你可以认为它一直在，只是我不提醒你的话就看不到而已。”

    五维人的事不需要搞那么清楚。荣恩放弃了思考，跟随她上楼，二楼空旷无人，四面全是窗户与纱帘，厅内只有白灿灿的灯光和桌椅，不像食堂而像餐厅。兰达的手凉得像冰，柔软地渗进他骨头里，她雀跃地说：“你介意露天晚餐吗？”

    “不？”荣恩嘟哝道。她推开一扇玻璃移门，邀请他坐在盖着米色桌布的圆桌前：细颈玻璃瓶里插着一束黑色的百合，复古的古铜色烛台跃动着火光，瓷盘旁拜访着餐巾与刀叉，桌子正中央的金属餐盘盖倒映出他的脸。

    “你知道吗……”荣恩表情有点诡异，拉开铺着软垫的铁艺椅子坐下，“其实我不是很能欣赏这种……人类文化的‘浪漫’。假如你是那个意思的话。”

    “喔，不用担心。主要是我喜欢这个氛围啦。”兰达双手撑着下巴，“我喜欢人类。”

    我不喜欢。荣恩·荣兹想，给兰达又扣了十分。她像是察觉了什么一样，笑眯眯的：“我也喜欢火星人。”

    再扣十分。

    荣恩对食物实际上不怎么感兴趣，即使兰达像变戏法一样揭开餐盘盖，反复为他表演魔术师从帽子里扯出兔子的把戏，他仍旧面无表情。他对人类文化的用餐礼仪也不怎么感冒，纯靠蛮力把牛排切成小块，一边切一边问：“我有几个问题。”

    “问吧。”

    “你提到过愿灵可以与活物结合。之后呢？它们会变成什么东西？他们会拥有生命吗？可以被杀死吗？它们有智慧吗？可以交流吗？”

    “唔……”兰达咬着叉子，“就算我跟你解释你也不一定能理解。简单来说，它们会变成介于生死之间的某个状态。因此它们也不会‘死’，活着的东西可以死，不曾活过的东西没法去死。不过他们可以从生与死之间的一个状态，转换到生与死之间的另一个状态。嗯，你可以认为它们有智慧，可以交流，但它们和愿灵共享视野之后，就不再和普通生物共享一套逻辑了，如果觉得能沟通，但不能互相理解，那也是很正常的情况。”

    “你解释得很拗口。”

    “三维宇宙的生物对生死的认知太浅薄了，这也不是我的错嘛。”

    “今天下午的那个愿灵，它……是和生物结合的类型吗？”

    “它？不是。纯粹的愿灵。不过它似乎有和生体结合的倾向，如果你留在它体内太长时间，可能就会变成它的一部分……不过你们都逃出来了，很不错。”

    “可是我……”荣恩迟疑了一下，“我听到它说话了。它在我的脑子里说话，用的心灵感应。”

    “是吗？那可太糟糕了。”兰达语气平淡，戳起半颗烤圣女果，“很常见的啦，你怎么不问问3356他们？那是因为你自己会心灵感应嘛。”

    “什么意思？你是说，那其实是我自己发出的——”

    “回音。”兰达含含糊糊地嚼着食物，“就这样理解好了，它们会说的话绝对不会超过你理解的范围，也不比你知道的东西更多。你听到的是你思想的回音，因此避无可避。我知道它们可能很有欺骗性，看上去具有智慧，但它们只是随机复读你的思想，组成状似有逻辑的句子。和它们交流虽然不被禁止，却也毫无意义。”

    “你应该禁止的。”

    “因为禁止了也没用啦。要是我说不允许你们这样做，你们就不会做的话那也挺省心的。但我不会给你们布置无法完成的任务。”

    “它们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目的吧，你对着山谷大喊，传来的回音会有什么目的吗？不过客观上来说，和它们交流确实没什么好处。”

    “比如？”

    “你会更接近它们。”兰达说，“看到，或者听到闻到，都差不多，反正它们对你来说更‘清晰’了。感知得越多，离它们越近，你就离自己越远。到最后你会忘掉自己是什么的。所以我鼓励你去一下医务室嘛，处理一下愿灵相关的记忆，但3356觉得没必要，那就算了吧。”

    “不会出什么问题吗？”荣恩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那仍然是一双火星人的手，暗淡的绿色皮肤，细长的手指，缺乏指纹的指腹，短短的指甲。他自己的手。

    “可去可不去。3356是担心记忆cao作的累积影响，他这方面比较传统，觉得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对脑子动刀。但是愿灵本身就会影响大脑呀，治疗和保养都是很有必要的。啊，也有可能因为你今天上午已经去过医务室了——他担心就医频率太高吧。”

    听上去两人各有各的道理。当然，荣恩也是3356派，即便承认兰达可能不纯粹想看他受苦，也不会跟着去医务室。见他沉默下来，兰达用叉子敲敲盘子：“喂，所以你真的就只是想问我问题？我还以为这是道歉晚餐呢。”

    “抱歉。”荣恩回过神，“我……”

    凉冰冰的东西覆上他的嘴唇，然后是胸口和大腿。桌子一下子变得很窄，而兰达变得很近。她的嘴唇、双手、膝盖都是冰冷的，似乎完全没有质量，轻轻地压在荣恩身上。她的脸上慢慢划出一道笑容，简直就像脸部裂开了一样：“道歉总归该有点诚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