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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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下室醒来的时候,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要不是地下室的潮腥味太明显,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正躺在何蓝家的大床上。 他花了一点时间把模糊的意识拼凑完整,又活动一下已经僵硬的筋骨,有点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他对面的纸箱里飘出淡淡的腥臭味,那是方才被他打晕过去的男人的尸体:他搬运的过程中,这个男人莫名从口耳中渗出血来,阎正吓了一跳。他本来没有打死这个男人的打算的,当然也不可能下死手,他按了按男人的太阳xue,感觉到一处不应存在的突起,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男人也是被转化过的。 估计他是不小心打坏了他体内的某个零件,导致整个系统崩溃了。抱着一丝愧疚,他把男人拖进了地下室的纸箱里藏着。 他费力爬到纸箱旁边,看着箱子里死不瞑目的尸体,双手合十拜了两拜,就当道了个歉,然后把手伸进去,强行合拢了他的眼皮。 当他转身的时候,一段冷冽的白光却突然刺进他的视野。 见他一动不动,阿美突然觉得很好玩,拿刀背怼了怼他的脸,然后就收起了刀。 “没事,逗你玩的……黄宗伟让我来找你们,他已经从赵国庆那里把你们赎回去了。” 阎正不敢松懈,细细揣摩了一遍她的话,总觉得“赎”这个字听起来就怪怪的,可是又该死地确实符合当下的情境。 他又找到了另一个问题: “赵国庆是谁?” “就是那个黑人。” 阎正皱起眉头,似乎有点不可思议,阿美也没理他,让他赶紧出去。 “黄宗伟已经帮你们把问题都解决了,这两天你就好好跟着他,别的事情,就别想了。” 阎正从阿美的语气中察觉到一丝威胁的意味,她是在警告自己这个时候和他们是站在同一阵营的,没有警察和罪犯,不要耍心眼。 可是他怎么看,阿美的表情都没有之前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那样强硬,相反的,她现在看起来居然还有一点可怜,昏暗的光线之下,她的皮肤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苍白。 阎正愣了一下,问她:“你是哭过吗?” 阿美明显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冷淡地回他一句“没有”,就拉着他往外走。外面的世界已经安静下来,只有畸形的人体在培养灌里冒泡,以及cao作台上微弱的声响。 阿美想赶快把阎正带走,可阎正却盯着cao作台上的何蓝出了神。阿美催促他,说赵老板已经答应把何蓝也送给阿伟了,让他不要惹事。然而阎正就像没听到一样,走到何蓝旁边,轻轻碰了碰他垂下来的那只手,然后突然一把拽下他身边的一根连在何蓝身上的数据线。 一旁的阿美吓坏了,跑过去制止他,可何蓝就像发疯了一样拽着何蓝身上的线和管道,怎么劝都没用,直到何蓝身上彻底干净,他替他穿好了衣服,抱起他打算逃走。 阿美责怪他干嘛老是没事找事?阎正说,何蓝留在这里,就要一直面对被这群混蛋侵犯的危险,你知道吗?他已经死了,可是刚刚那个外国人还在摸他的大腿,还在对他勃起……我不想再看见这样的事了。 尤其不能看见遭受这种事情的人是何蓝。 “可是修复还没完成,你这样他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阎正扭头,扫视了一眼这个密不透风的工厂和那些不知死活的人体标本,肯定地说: “……那也比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这个鬼地方要来得好。” 赵国庆接了一通电话,气氛就变得有些奇怪。黄宗伟坐在床上摩挲着唇间的雪茄,眼珠狐狸似的转动。 这个老黑猴,仗着皮肤的优势把情绪藏得死死的,没人能摸清那一团黑云底下是艳阳天还是暴风雨。黄宗伟告诉自己不能掉以轻心,刚开始合作的时候,为了把他争取到手,赵国庆在他面前开枪杀死了那个据说陪了他十几年的心腹,只因为他对黄宗伟开了一句黄腔。黄宗伟那时就对这个男人心存戒备,一个为了利益连心腹都能杀得面不改色的人,难保哪天那把枪的枪口不会调转方向、对准自己。 好在他的技术还算是过硬。黄宗伟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骄傲。 他等了太久,赵国庆终于肯开口了: “黄老师……南美那边在催我们的单了,估计咱们得加快进度了,早点去南美。” 赵国庆不是一个随便改变计划的人,听了这句话,黄宗伟心中警铃大作,然而尚未摸清赵国庆心里的想法,他只能继续和他周旋: “早点去?那是多早?” “今晚。” “今晚?” 赵国庆看他的目光温和而狡黠,看得黄宗伟心里发毛,他此刻越来越好奇刚刚那通电话里讲的内容,绝不仅仅是催单这么简单,南美那边的人是懂事的,知道再好的技术也不可能做到仅靠一下午就把所有的货产出了,况且这又是他们的第一次合作,一个聪明的合作商,不会第一次就这么为难他未来的合作伙伴。 所以,这绝不可能是南美那边的想法,大概率是赵国庆自己的。 黄宗伟身上有什么能引起他顾虑的点呢?他反倒觉得制毒这方面没什么岔子好出,这个假中国人从广东逃到东北来了,警察一时半会儿也追不到他。那就只能是他的那个工厂出了问题……难道阎正那边又闹什么事儿了吗? 他真的是从来没有这样想照着自己的那张脸揍一顿过,这条子怎么就净会给他惹事儿呢?跟那姓赵的似的。 他沉默了一阵,问道:“……今晚,货是不是来不及呀?” 赵国庆反倒轻松,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一个人搞不定……那边催得急,这不是没有办法吗?不过如果有别人来帮帮你,是不是问题就好办了?你说以你黄大教授的威严,咱们厂几万的工人,谁不愿意给你卖命?”赵国庆抽着雪茄,亲昵地搂上他的脖颈,嘴里的烟味顺着空气呛到黄宗伟的鼻腔里,像一只铺着干草的捕兽夹诱惑着森林里的野兔,“黄教授,不是你说着急去国外的吗?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给你争取到的机会,你不能背叛我呀?” 黄宗伟身形一耸,终于听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他从来都不是着急,他只是要弃掉自己这枚棋。 拔那些数据线的时候阎正并不认识它们的名字,连带着一块儿都拔了,就没考虑过何蓝还会醒来的可能。按理说他做梦也想何蓝醒过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经历了这些以后,看着这个冷冰冰的cao作台,阎正突然不是那么想要他睁开眼睛了。他想,要是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在这样一片天花板下面,是不是很难过? 可是何蓝竟然醒过来了。 他们谁都没想到。阿美带着阎正来到了工厂的后门,那里有一片湖,阿美凑在湖边大口大口地喝水,她问阎正为什么不喝?阎正眨了眨眼睛,说他不渴。 阿美说,哦,对,忘了你已经不是人了。 这句话相当有歧义,换作别人指不定要大发雷霆,可阎正只是很安静地听着。 他问:“如果这次你们顺利逃出去了,你们打算干什么?” 阿美喝水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看向阎正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阎正觉得,他好像能从那双年轻的眼睛里看出未来似的。 他有一些莫名的担忧,又不知道怎么讲,只好说:“你们不要再贩毒了!” 阿美笑了,说:“怎么,阎警官,还惦记着抓我们冲业绩呢?” 这几乎是阎正第一次看见阿美笑,平时在他眼前,她要么是警惕,要么是害怕。他想也许是湖水的原因,补充了水分,心情也会好一点,不会总是挂着脸,多难受。 阎正想起警局的一个小meimei,刚毕业,神采飞扬的;阿美要是走正道,也该是那样的一个姑娘。 “要是我们出去了……就不再贩毒了,或许会结婚吧?我也不知道。” 阎正想和她说你们要是自首的话说不定会给你减刑,但是黄宗伟就不可能了。然而就在这时他身旁的身体动了一下,阿美几乎一瞬间掏出了小刀要刺过去—— 阎正挡在他面前,无声地阻止了阿美。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身后的人掐死,或者怎么弄死,但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任何躯体方面的反应,他疑惑地回头去看,刚好对上何蓝清澈无知的眼。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都碎了。 “阿阎?你怎么在这?这是什么地方啊?怪冷的……阎正,你干嘛哭?” 刚刚醒过来的何蓝,像一个生过一场大病的儿童,全然不知道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他看自己的徒弟就像在看自己的母亲,他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可是mama为什么抱着自己哭个不停呢? 他问阎正怎么了?是他们任务失败了吗?可是阎正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抱着他、一个劲地哭,就这样过去了很久,他才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何蓝的身上,“这样就好一点了,不冷了吧?” 何蓝觉得疑惑,疑惑他为什么依然觉得冷,可是阎正用那样期待的目光望着他,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掖了掖衣角,回答说:“……嗯,不冷了。” 阎正看着他披上自己的外套,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有太久没跟何蓝说过话,连用什么语气都忘记了,只能呆呆地坐在原地,无用地蠕动自己的上下两唇。何蓝看着他笨拙的模样,戳了戳他的肩膀,笑着问他干嘛傻模傻样的?像一只乌龟。阎正就笑,一边笑一边流泪,心想我情愿做你的乌龟。 过了一会儿,他感受到自己倒在某个人的怀里。那个人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和汽油的味道,虽然不太一样,可他还是能感觉到:何蓝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时候,最先回来的是他的气味。 何蓝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心疼阎正的眼泪。于是阎正放任自己靠在他的肩上,无声地吮吸他身上的每一丝气息。 阿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俩依偎在一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可是又不好意思说,只好清了清嗓子把他俩分开,说黄宗伟给她发了消息,要他们现在就坐车离开。何蓝听得很茫然,因为他既不认识阿美也不认识什么黄宗伟,只好求助一般地看向怀里的阎正。 阎正倒是很淡定,在他怀里猫儿似的蹭了蹭后,才松松然地安慰道: “没事,我们的朋友。” “哦……那他们也是警察吗?” “不是,他俩贩毒的。” “???” 短暂地震惊于阎正为什么一个没看住就和罪犯交上了朋友,还是贩毒的,何蓝表现得非常镇定,三秒钟之后就开始拉着阎正叫他自首了。阿美急着走,阎正更急,又不知道一时半会儿怎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盯着何蓝那张仁义礼智信的嘴看了一会儿,居然直接贴了上去,吓得其他两个人都愣在原地。 阿美站在原地,心里想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阎正拉着迷迷糊糊的何蓝跑到后院的停车场,却发现这里居然有十来个小弟把守。他意识到估计是赵国庆和黄宗伟的合作告吹了,这洋鬼子跟他们玩儿阴的,不让他们走。三个人蹲在角落里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阿美提了个办法,说这群人整日里跟着赵国庆,何蓝恢复记忆的事情说不定他们还不知道,如果让何蓝过去和他们说两句,说不定能骗过他们。 没想到阎正还没来得及拒绝,何蓝就已经窜出去了。阿美说你找的这个对象行动力真强,回头给我们做镖头怎么样?阎正心里想,何蓝现在估计心里正盘算着出去就把你们打包塞进警局呢,我要是再跟你多说一句不该说的,估计他得把我也大义灭亲出去。 虽然不太熟悉环境、局势和人物关系,但何蓝发现自己走出来的时候,这群人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见熟人,没有攻击的意图,却都整整齐齐地朝他走了过来。 为首的那个是个寸头,看见他来,很惊喜,甚至灭掉了手里才刚刚抽了一口的眼,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呦,何警官醒了?听说你出故障了,我们都很担心你呢。” 旁边一个黄毛估计是他小弟,吊儿郎当的,瞧了一眼他全身,便yin笑道:“担心再也吃不到你了,哈哈哈哈……”还没笑完,那个寸头就照着他头顶来了一拳。 “不好意思,老九嘴上就是没个把关的,你别在意……” “干嘛啦大哥,他就一机器人,你对他那么好他又感觉不到的!” 何蓝听着这几句话,觉得后颈有些发麻。那个黄毛说他是机器人?可他除了冷以外什么也感觉不到,是误会吗?那他们为什么这样看自己?为什么说那种话?阎正又为什么突然抱他? 在他背后,阎正已经要控制不住跑出去了,阿美死死地把他压在后面,威胁他“敢耽误黄老板的事你就死定了”。 阎正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阿美对黄宗伟如此忠诚,她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人生的大好年华,而黄宗伟怎么看也已经三十了,她是出于爱吗……还是别的? 要在过去,或许阎正还能看着她的眼睛确定那是一种爱,可是今天,她说出“黄老板”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里却含着泪珠。 ——你怎么了? 阎正太想问问她了。 “老板让你们过去一趟,这边我来处理。”何蓝尽量让自己做到面无表情,这是他对“机器人”的一点偏见。 不过好在,这种偏见倒真是没错。两个男人相视一眼,谁也没质疑他。寸头往后吹了个口哨,一群人就跟着他打算离开。临走前,寸头在他肩膀上重重压了一下,如果何蓝扮演的不是一个机器人,他应该用眼神回应男人:“我知道你的意思。” 他们有人临走的时候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嘻嘻哈哈的,何蓝懒得去想。可是寸头的举止在这样一个乱套的队伍里尤其地引人注目,他总觉得他最后拍他那一下是想告诉他:“保重,今天恐怕有事要发生。” 他们刚走,阎正和阿美就跑了过来。阿美确保了整辆车都没有问题后拉开了车门,而阎正则是确认了何蓝整个人没有问题后带着他钻进了汽车后排,还拿外套扑了扑他的屁股。阿美还同他们打趣,说刚来的时候黄老板一定要把你塞进后备箱呢,可惜阎正不答应。何蓝却笑不出来。危急时分过去,留给他的是一股难以克服的失重感。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定……他已经死了。 向右边看,阎正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盯着窗外的滚滚黄沙。何蓝低下头,看见他藏在大腿下面的、止不住颤的手。 他想了想,轻轻用手按上了他的大腿—— 突然,隔壁的荒地传来了一声枪响。几乎是同时,阿美踩着油门朝枪响的地方疾驰过去;阎正从后视镜里能看出她的着急,估计她也是猜到了赵国庆和黄宗伟今天会闹出什么事来,阎正甚至觉得,她这一整天都在等着这声枪响。 等三个人把车开到地方,一个小小的谷堆已经站满了人。可是所有人都只是站着,没有多余一丝一毫的动作。那个寸头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像一座突兀可怜的山。 这可不寻常。阎正想下车探探情况,何蓝说他是“警察的谨慎”,只有阿美默默无闻,踩着油门一路把车冲进了人群。 谷堆的正中央有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阿美想也不想地朝着那个躺着的人就碾了过去,何蓝和阎正根本来不及阻止,就感受到轮子碾过头骨的那一声脆响。 何蓝惊魂甫定,说你这样子,会判你虐待死者的。阿美红着眼眶,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他们站在那具尸骨上不知道多久,才终于听见“咔擦”一声,一个白衬衫灰棉衣的男人轻车熟路地打开副驾驶的门,看见后排两位以后,还有心情露出一个和蔼的笑: “呦,何警官也醒啦?这次不乱打人了哦?” 何蓝听得一头雾水,但他看见在男人上车以后,驾驶座上的女孩终于流下一颗豆大的泪珠。 ——不管哪一个人死,她都要替他毁尸灭迹。可那一刻谁会不害怕死掉的那个人是你?黄老板没有多说一句,只是揉了揉她的后脑勺。阿美一言不发,再次踏上油门,拉着一车人离开了这个小小的谷堆和黑压压的人群。 黄宗伟的准备还是快那洋鬼子一步,先他一步掏出枪射穿了他的脑门;不过,一直以来都是他快人一步的。他懒洋洋地坐在车上,看着后视镜里的两个人笑。 赵国庆死后,工厂群龙无首,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阎正的同事们收剿。就当是送给他们俩的见面礼吧。黄宗伟想。 一路上车开得很平稳。前几天这边下的雪已经化了,露出里面浩浩荡荡的黄沙,和着风往他们的门窗上一粒一粒地砸。 黄宗伟说,他们都是广东人,好不容易来一趟东北,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下车转一转玩一玩?说不定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阎正是不想下去的,他向左看了看何蓝,感觉他好像在低头弄什么东西。而前排的阿美已经听话地跳下了车,跟着黄宗伟走到了地平线的中央。 阎正扒着车窗看了一会儿窗外——确实是很好的天气,土地平旷,晴空浩荡,不远处还有几颗新长出来的干草。 他问身后的何蓝:“要不要下来看看?”何蓝一直在擦什么东西,摇了摇头。阎正以为他刚刚弄脏了衣服,递给他一张纸就下车了。 “我去前面等你!” 说着,他向黄宗伟和阿美所在的地方跑去。一切尘埃落地,非法工厂很快会被收剿,何蓝也歪打正着地恢复了记忆,似乎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要回去抓了黄宗伟,似乎这件事情就可以告一个段落了。 阎正坐在沙子山,看着远处的黄宗伟拉着阿美在原地转圈,突然心里充满了惆怅,觉得要是黄宗伟不贩毒该有多好,他们会做一对平凡夫妻;阿美那么爱他,他们会过得很幸福的。 ——不过,让他们先幸福一阵也好。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黄宗伟朝着自己跑了过来。他站起来,正要迎接他,突然感觉下腹部涌出些温暖的液体,他觉得很奇怪,伸手去探,是些红蓝相间的东西。 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哦,都忘了他也已经不是人了。 他眼睁睁看着黄宗伟拔出刀,露出狡猾的笑容。他不知道是血还是什么东西的液体从刀尖上滴落到地上,流淌出一片小小的洼地。 黄宗伟,一个神出鬼没的贩毒头子,怎么可能,让他们两个警察有机会抓住他? 阎正捂着腹部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直直地盯着黄宗伟那张和他过分相像的脸。 他想原来被转化也是有好处的,譬如他现在被人捅了一刀,看似很深,可他并没有太多的疼痛,只是一对颜色冗杂的液体不停地往外溢,看起来有些惨不忍睹。 刺眼的太阳光把黄宗伟的轮廓打得很柔软也很模糊,阎正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但还能看清楚他第二次举起的刀—— 这一次,刀刃没有落在他身上。他看着黄宗伟横倒在自己面前的脸,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阿美站在他面前,举着一把枪,镇定地做着深呼吸。 “……这把枪还是他送给我的,我从来没用过,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她冷静地陈述着,“但是在他说要把我丢在这里的那一刻我就想好了,它的第一颗子弹要打进他的脑袋里。” 阎正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的沉默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没有人可以抛下我。这个人尤其不可以是黄宗伟。” “……他说过他要娶我的。” 阿美又做了几个深呼吸。他看着阎正,让人感觉她似乎在跟他说话,可她的眼睛里分明谁都没有。 她举起手枪: “现在这把手枪里还剩下一颗子弹。” ——砰! 似乎是猜到她要做什么,阎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去阻止她,可不知是不是身体哪个部件坏了的缘故,要站起来异常地艰难,甚至连阿美的脑浆飞溅在他的脸上时,他都还没能站得起来。 两具尸体躺在他的面前,一男一女,头靠着头,脸贴着脸。 不知过了多久,阎正哆哆嗦嗦地在地上爬行着,艰难地凑到两个人面前,颤抖着去探他们的鼻息。阳光洒在沙堆里两个人的身上,很温暖,温暖得有些刻薄。 阎正第一次接触这种场景,那种刚刚当上刑警的不安感再一次地冲击上他的大脑,他下意识就想去找何蓝——何蓝呢?何蓝怎么还没跟上来? 他哆哆嗦嗦地趴了一会儿,看着两个人,匆匆忙忙地合上了他们的眼睛,又拼命往他们身上扑了一些沙子,可总是觉得不够,该怎么办呢?他于是费力地调转方向,拖着坏掉的躯干努力地往车的方向爬去,努力得沙子上都留下一长条带着诡异颜色的痕迹。 他在阳光下爬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开始觉得有点头晕,久到眼前的货车看起来近在咫尺,只是有些模糊。 ——还差一点他就能回去,他就能看见何蓝这么久没有跟上来的原因:由于内脏修理的不完善,他的鼻血已经浸透了一片车的坐垫,有一些甚至已经顺着车底流出来滴在地上。可是阎正眼前的世界那么模糊,他已经看不清车的轮廓。 他有些爬不动了,他想不如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反正何蓝也不会跑。他抬头看着天:今天的天气还是那么好,万里无云。让他想起第一次调入清源市派出所的那一天。 王守月永远摆着张臭脸,而何蓝总是笑,真不知道他们俩是这么做上搭档的。 这么想着,他就躺在柔软的沙子上。那么温暖,要不是还有风,他还要以为自己睡在何蓝家里的大床上,一到中午,他就要起来给阿盐准备干草和兔粮。阿盐很有脾气的,普通的兔粮他不吃,一定得吃进口的才行,害得他跟何蓝的工作压力都变大,要挣更多钱来养活这只刁钻的兔子…… 唉,他也想不动了。先就这样吧。 阎正躺在地上,太阳在他的正前方。半梦半醒中,似乎有一只蓝色的蝴蝶经过这里,在他的伤口处逗留了一会儿,便落在地上,长成了一朵小花。 一千年只开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