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这两三天，每每白天童颜打来电话，她要么在吃东西，要么在逛胡同，敷衍地说上几句话就嚷嚷着要挂电话。

    那些嘻嘻哈哈的欢笑声，扰得江屿心底风雨欲，奈何人不在自己身旁，只能听着，受着。

    如若童颜晚上打去电话，江屿似乎在酒吧里面纵情笙歌，听上去身边女人还不少。

    身为一名“出色陪侍过他人的情人”，童颜深知保持适当距离，拥有自由空间是必要的，绝不能给对方造成任何麻烦困扰。

    既然这男人给了钱，她自然不会去打扰“金主”的私生活，打完了招呼立刻挂断，毫不拖泥带水。

    甚至，得知罗纳要送小洛回家，她拿着江屿给予的巨款，极为大方的邀请他们去了北城最闻名的场所，那儿号称男人的天堂，女人的银行。

    当然，童颜对自己从不吝啬，领着小洛在楼上另外开了间包房，豪气地点了十八个男模，美其名曰提前为好姐妹庆祝成年。

    几杯酒下肚，小洛问起童颜，还会去曼城吗。

    童颜不可能对小洛透露任何想法，正巧此时点的歌曲响起伴奏，她招手叫年轻俊美的小哥过来对唱，回避了问题。

    看似平平无奇，实则酿出一场风暴。

    事情传到江屿那边，电话打爆了也不见人接听，只有一张张举着酒杯笑得满面春风，左右两旁围坐小鲜rou的照片传送过来。

    收到指令的罗纳打算去把人拉走，奈何被当成新来的外国小鲜rou，被几个美女小jiejie绊在了门口。她们说的他听不懂，而他出于绅士礼节不能对女士发脾气，于是就杵在原地干瞪眼皱眉。

    李凯文拍照还是有所收敛。

    他瞧着童颜外表看上去像朵清纯小白花，没想到私下里胆子竟如此之大，那外套一脱就穿了条漂亮的亮片小裙子，搁那儿咔咔甩骰子，拼了命的反劈。

    简直放飞自我。

    只是喝开心的童颜千算万算，没算到小洛海量。一瓶洋酒下肚，重要信息没套出什么，先把自己给整趴下了。

    等到酒醒已是太阳落山，她看着提示音响到自动关机的手机，只叹天塌了。

    果然，回去电话那刻，听筒里的男人怒气冲冲，指名道姓喊了句“童颜”，喊得这边人儿酒彻底醒了。

    他爆出粗口：“老子他妈忍疯了没舍得碰你，你竟敢去泡鸭。”

    第一次听他骂人，说话rou麻兮兮，还凶得要死，难道碰她碰得还少了？

    童颜有点儿不服气，把脸埋在被子里，好显得声音小一点：“你不也去玩了。”

    江屿听笑了，“我工作应酬，你是干什么？”

    简单来说，背着他偷汉子。

    童颜辩驳道：“我也只是请朋友喝喝酒，又没有干什么，你管得也太宽了。”

    都不能说是有病，最近实在太烦人了，真把她当女儿管呢。

    “那还是我的不对了，要不给你叫两个娘炮过来赔礼道歉。”他声音里带着笑，却不友善。

    娘炮？童颜知晓说的是男模，虽不满他对自己男性审美作出的评价，但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大方说道：“不用，我原谅你了。”

    “呵。”

    小猫闻声吓破胆，身上的毛全捋顺了，态度跟着一百八度大转变：“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花你的钱找娘炮，不该喝了酒不接你电话，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小叔对不起！”

    声音软软的，语气诚恳极了，只是那张脸却气得龇牙咧嘴。

    江屿听得心痒，身子更痒，皮肤表层冒出了层小颗粒：“唱首歌原谅你。就唱你昨晚那首……”

    他想了下，“今天是个好日子。”

    “……”童颜无地自容，在歌厅里乱唱唱就算了，现在酒精差不多醒了，一点儿也不好，怎么唱。

    “嗯……今天是个……”她憋红了脸，“哎呀，头好晕好晕，嗓子好痛，咳咳！我不舒服，睡一会再唱。”

    言下之意，不仅不能唱歌了，今天也没力气动身去任何国家。

    童颜话是那么说的，但没有挂电话，她把手机放在枕头边，然后闭上眼。

    “呼呼。”

    打呼噜了。

    明明睡一天才醒，装成这模样，看不见的真要以为去医院抢救才行。不过江屿对待童颜，向来好说话：“昨晚喝辛苦了，是该好好休息几天。”

    小猫尾巴翘起来了，洋洋自喜。

    然江屿笑道：“先欠着，过来亲口唱给我听。”

    得。

    “呼呼！”

    童颜声音大了好几分贝，心里恨恨嘀咕：过去送上门挨揍，才不去呢。

    听筒离得近，江屿清晰地听见她细微的呼吸声，像是春日的微风拂过树叶。

    而他就是那棵树，只为她一个人生长，此刻她发出了召唤，他便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她面前，摇起全身的叶子给她看。

    “童颜。”

    他声音还算温柔，却依是让她汗毛乍起，瞬时屏住了呼吸。

    两边安静几秒，他低声说：“小随小便想你了。”

    不知是不是假酒喝多了上头，童颜有那么恍惚，又有那么自恋，认为他借着两只蜥蜴的名头，说想她。

    “你喂它们吃东西了吗？”她睁开眼，被攥得皱褶的资料卡就放在枕头旁。

    “嗯，在我手里。”

    “哦。”她轻轻应了声，没再有说话声传来。

    过了很久很久，对面挂断了电话。她坐起身，拿起那张资料卡，目光在上面来回滑动，似乎在试图找到一点启示。

    这几天，除了带小洛他们游玩之外，她没忘记给邢珊和秦隐打电话。

    邢珊说话越来越含糊不清，到后面完全精神失常了般满口脏话，甚至叫她不要再打电话来烦人了。

    而秦隐电话打得通却没人接，另个号码发送了暗号但没收到回信，两者加剧了她心中的不安。

    ‘童颜，只要报警了，你就能知道秦隐现在是什么情况，姗姗能被带回国救治，你也不会再被江屿纠缠。’

    ‘要是不报警，阿坤哥哥和邢叔就白白牺牲了，你不能对不起他们的托付，你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童颜这样想着，如平时那样握着手机，反复按下又松开，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她不清楚自己在犹豫什么，心里七上八下，既想抓住机会，又害怕承担后果。

    就在这时，李凯文给她打包了晚饭过来。

    童颜在卫生间洗漱，思忖一会怎么问话，她只要确定大家都是安全的，心里那股压力就能放下了。

    她没有把握李凯文会不会说，经过几天和谐相处下来，这个人似乎和江屿身旁其他人不一样，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身上少了某些戾气。

    比方周强，牛高马大满身肌rou，看上去就没文化很不好惹，感觉一锤子下去能把人砸扁。还有那个老鬼叔叔，虽然个子不是很高，和她说话和蔼可亲的，但身上也有一股强烈的凶气。

    就是那种……背了很多人命的感觉。这种感觉，她在江屿身上感受过，以前毁约不让他送回国了，在赌桌上被他盯了一个晚上。

    当时江屿就有那种，要把她杀了的气息。

    童颜出来，看见四菜一汤装在了自家的饭碗里，整齐地摆放在饭桌上。

    她坐下来，打开话匣：“小洛出发了吗？”

    “嗯，早上就走了，凌晨就能到。不用担心，她很安全。”

    童颜点点头，见李凯文把碗筷给她，然后拿起勺子盛汤，举动怪贴心的。

    “凯文哥哥。”她咬着筷子，垂眸问：“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李凯文顿了顿，扫了眼对面的女孩，这套路怪熟悉的。

    “问吧。”

    “你知道前几天在不夜城的时候，门口来了好多警察，发生什么事了？”

    盛好的汤放在她面前，李凯文笑道：“你这问我还真问错人了，我只是过来接你走的，其他事不清楚。”

    此话一出，女孩脸上失落的明显，盯着碗里的汤没喝上一口。

    李凯文打开罐旺仔牛奶，插上吸管递到她面前，“有什么想知道的，自己去问屿哥就好。”

    问江屿……直接让他杀了她好了，况且问了也是白问，比方现在。

    “我就是担心他，以为那些警察是来抓他的。”童颜捧起旺仔牛奶，大口大口地喝，试图压下内心慌乱。

    人每天在和她煲电话粥，担心警察这种谎话撒得也太拙劣了。谁知李凯文来了句：“是来抓他的。”

    “咳咳！”童颜呛住，咳嗽着都不忘问：“你不是说你不清楚吗，咳咳！”

    李凯文扯了几张纸巾给她，“是不清楚啊，警察抓他干嘛，他为什么又没事了，中途结尾发生了什么，你想知道的我一点都不清楚。”

    说得好像他知道就会如实告诉她一样。

    老江湖。童颜白了一眼，懒得和他掰扯了。

    “其实吧，”李凯文翘起二郎腿，双手环胸看着童颜，“他这么个大坏蛋，就该被制裁，你说对不对？”

    说着还冲她扬扬下巴。

    不知为何，童颜越来越心虚，她不自觉地转头看了眼，床上没有资料卡的影子。

    “我可没这么想。”她夹了一筷子青菜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他是你大哥，被抓了你也别想好了。”

    “就事论事。就算我是他的员工，也不能违背内心的道德，做归做，想归想。”

    童颜发觉，这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人果真不能靠外貌下定论，有点文化的人其实套路得更深，这颗毛卤蛋是坏蛋。

    “呵，小弟就小弟，还什么员工。”

    她态度和曼城天气一样，说变就变。李凯文习以为常：“我可是正儿八经领工资的，一个月八千，缴纳社保公积金，月休四天还有差旅补贴。”

    “哦，那你现在二十小时盯梢我，就是出差咯，补贴多少。”

    “没错。”李凯文直接承认，甚至不避讳告诉她：“一天五百。”

    童颜咦了一声，“你老板好抠门啊。”

    李凯文点头表示赞同，双手放在桌子上，身子微微前倾，“你问我那么多，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童颜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rou。

    “你还去不去曼城。”

    人当即一怔，筷子上的红烧rou掉到桌上。思考了几秒，她问：“我不过去，小叔会生气吗？”

    “你惹他生气还少吗。”

    “我的意思是。”童颜捏着吸管，皱起眉头，“他会不杀了我？”

    李凯文听了笑出声：“搞半天你是怕自己会死啊。”

    她低下头，没有说话。

    见状，李凯文笑容僵住：“所以，你真不去了？”

    “mama的判决下来了，还有一年半就会出来，我想把家里重新装修下，步入正轨。”

    她找了个较为合适的借口，实际连自己的正轨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年纪还小，确实该选择正常生活。”李凯文靠了回去，“既然你已经打算好，直接告诉他就行了，不过你要是之前答应了他过去的话……”

    李凯文没再继续往下说，而是瘪了瘪嘴。童颜也明白，承诺过的事要做到，否则后果自负。

    见她面露紧张，李凯文又道：“他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可怕，至少你不该怕他，要怕也是他怕你才对。”

    童颜不解后半句的意思，只知利刃没砍在他的大动脉上，他体会不到濒临死亡的感觉。

    江屿就像一个地雷，深深地埋在她左胸口心脏中心处，她不管不顾就会生锈发烂，说不定哪天炸得粉身碎骨，殃及周围的人。

    倘若此时拔出来，及时止损，但她依然会鲜血淋漓，生死未卜。

    横竖都会痛不欲生，可终归要做出一个决定。

    她只是，不知道如何选择。

    李凯文见童颜半天不说话，也不吃饭，安抚道：“放心，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他不会杀你。”

    “那别人呢？”童颜声音微微发颤：“我是想好好的活着，我也想身边的朋友能好好活着，可现在朋友似乎不太好……就是姗姗，她身体状况不好又不愿意回国，我想帮她……”

    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凯文哥哥，我把你当朋友才告诉你这些的，你能也把我当一回朋友吗？”

    朋友？李凯文看着她挂满哀愁的脸蛋，试图分辨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很奇怪，她确实不开心了。

    李凯文拿起筷子，夹了块新的红烧rou放她碗里，“自己能平安无事就不错了，你还有这心思考虑别人呢。你也说了，邢珊自个不愿意回国，你能帮她什么？”

    童颜张了张口，终是不敢把话说的太明了。

    “报警，然后呢？”李凯文直接替她说了出来：“你先无非就是觉得屿哥把她怎样了，要不今天和我去曼城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敢问屿哥，我帮你问。”

    闻言，她又埋下头，哑口无声。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点道理小学课本就教了，李凯文觉得童颜有些搞不清楚现状。可看着大颗泪水盈积在她的眼眶，要落不落，他有些于心不忍。

    “童颜，我和周强他们不一样，你想知道的事情我接触不到，就算知道我也不会说出来，我俩的立场注定了没法成为朋友。”

    说完他站起身，“那些话我当作没听过，我走了，你好好考虑清楚。”

    走到门口，李凯文又回头看了眼。

    “童颜，你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他顿了顿，“我会在心里默默支持你。”

    女孩没抬头，静静盯着碗里那块红烧rou。

    良久，她哽咽出声：“要是……如你说的那样呢。”

    “你也支持吗。”

    没人回应，窄小的房间里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