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同人小说 - 唯以永见在线阅读 - 第八部分

第八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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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云流拿了两人换洗的衣物来,就见师弟似已枕着搭在桶壁上的双臂昏睡过去了,不由摇摇头,失笑出声:“忘生?……唉。”

    他跨入浴桶,寻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轻轻将人拢到自己怀里,手中握着皂角,细细地为师弟清洗起来。

    “忘生……对不住。”一边轻柔地刷洗着,他一边小声地说着,“没能第一时间就相信你。”

    温热身躯在怀,相知相慕之人相伴,他突然觉得从前热衷四处游历的谢云流像只迷途的羔羊,差点就迷失自己的方向,寻不见归处。

    但对于自己用心结交的朋友,他起码做到了问心无愧。以前他心疼李重茂被困于皇家政治中无法做自己,现在既已知晓对方其实早被权柄熏染,便更无需再惦记这数年的友情了。

    往后漫长时光,他愿收敛改变,好好陪伴师父师弟,其余的,都是小事。

    这么想着,他抬眸看向李忘生的脸,恰好对上了对方缓缓睁开的眼。

    李忘生沙哑道:“师兄。”随即便眼眶一红,挣扎着转身紧紧拥住谢云流。

    他这一动作,谢云流神色便写上些失措,但还是搂了回去,轻拍着师弟的背,问道:“怎么这样一副欲哭不哭的样子?”

    李忘生并未作答,只静静抱了会儿,待情绪稳定些了,才解释道:“只是做了个梦。”

    谢云流笑道:“我当怎么了呢。说说,梦到什么了?”

    于是李忘生就着师兄耐心擦洗的动作,徐徐道:“梦到一些不认识的人……不过梦中倒似挺亲近的,我受了伤,他们来探望。”

    谢云流起身捞了块布巾过来,替他擦拭着身上的水珠:“然后呢?”

    “然后……”李忘生定定看着他,“我要去找你,他们便脸色都不大好,说你已走了多时。”

    “哦?”这倒挑起了谢云流的好奇心,“你受伤我都不陪着好好照顾,这么不负责任么?”

    李忘生叹了口气,微嗔道:“没说你这个。”

    谢云流扶着他跨出浴桶,为他穿上里衣,打了个整整齐齐的结,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点头,接话道:“哦,那你接着说。”

    说着又要拿亵裤来帮师弟穿,被师弟红着脸推了推,才只好瘪瘪嘴,将亵裤递过去。

    李忘生红着耳尖穿好亵裤,又被师兄抱着放到一边:“记不大清了,只隐约记得有位医者赶到纯阳为我号脉,说情况不是很好,什么醉蛛什么蛊毒的,听得人云里雾里。”

    谢云流本在给他擦脚,闻言却身子一僵,面露震惊地抬头问:“醉蛛?”

    李忘生也是满面疑惑:“想必是听师兄讲述了那时人屠案子的惊险,暗自记了下来,也编进梦中了。”

    说罢,又无奈地浅笑道:“那梦颠三倒四的,前一刻还听着那医者说什么‘若想活下去,怕是死生不复相见了’,下一刻又是被蛛网缠着,许多大蜘蛛咬我,真是吓人。”

    谢云流听他提起那醉蛛来,心里本就不大舒服,又听李忘生说被蜘蛛咬,更是面露不虞:“还好是个梦。当初不慎被那醉蛛逃了,他扬言要报仇雪恨,不知现在又如何了。”

    李忘生安抚道:“师兄莫要多虑,只是个梦罢了。”

    谢云流面色凝重:“倒也提醒了我,往后斩草必得除根了。我抓了他婆娘,万一他来找你报复,也叫我尝尝那失去婆娘的滋味,可就不好了。”

    李忘无言道:“……师兄,忘生不是婆娘。”

    说话间,已被他抱回床榻上,裹了柔软舒适的被子。

    谢云流俯视着他,满脸的笑意:“那便是我的郎君咯。”

    李忘生脸还埋在被子里,吃吃笑了几声,浅浅打了个哈欠,一双眼水雾袅袅地望着他:“总归我们是在一处的,若要报复,便尽管来。快些睡吧,师兄。”

    谢云流吹了灯,钻进被子里,挠了挠他腰间的痒rou,笑着逗道:“你应当说:快些睡吧,夫君。”

    李忘生被他挠得发痒,如水蛇般在被中乱扭着躲避:“师兄莫要、莫要打趣忘生了。”

    “我哪里打趣你了?行了周公之礼,怎么就不是夫君了?”

    “……哈呃!师兄!别闹了!”

    “还躲?李木头,今晚听不到你叫声‘夫君’,就都别睡了。”

    “哈哈哈哈哈……师兄……哈啊哈哈……”

    “快叫。快些,竖着耳朵等着呢。”

    “……不要。哈哈哈……”

    “哼。不叫是吧。那别睡了。”

    “别!我叫,我叫!”

    “……”

    “……”

    “?”

    “……夫君……”

    ……

    悠悠寞寞明月夜,絮絮私私情人语。

    莫待年少好花尽,白首枯枝欲语迟。

    ????52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眨眼便匆匆流走。

    李忘生一手慢慢悠悠地摇着摇篮,一手捧着本经书看。

    自谢云流的声名挽回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经此一事,他也定下了性子,不再如从前般热衷游历江湖、广交好友,更多时候安安稳稳地守在山上,逐渐接过门内事务来。

    纯阳宫日渐壮大,新收了不少弟子。谢云流一向聪慧过人,即便处理那些繁琐枯燥的事,也总能事半功倍。加之脾气没那么好,动不动就黑脸拔剑,偶尔遇上腌臜人腌臜事,倒比李忘生稳重温和的做派效果更好。

    如此一来李忘生便清闲了很多,他本就更爱悟道练剑,现下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虽说前些日子师父又抱回一名女婴,但这孩子却不同寻常婴孩,极少哭闹,一双滴溜溜的圆眼机灵动人,馒头般的圆脸总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一切——因此即便李忘生又多了个照顾师妹的任务,却也依旧耳清目明,不曾被带孩子这件事折磨过。

    一本书看得正入神,就听破风之声入耳。李忘生刚把书合上,就见师兄已稳稳落在窗前,撑着窗框一跳,斜倚着窗户瞅着窗内。

    阳光清透温暖。李忘生本是特意坐在窗边,着意给孩子晒晒太阳。他这一遮,正好把一半阳光挡住了,摇篮里的小孩眨眨眼睛,不解地望着这个对着李忘生憨笑的不速之客。

    “忘生,我忙完了。”谢云流可不觉得自己憨,他认为自己笑得十分潇洒倜傥,英俊的容颜一定能让师弟对自己更痴迷。

    李忘生早已过了提醒师兄注意形象的时候,只望着他绽出抹笑,语气中带着万分的迁就:“师兄,挡住师妹的太阳了。”

    谢云流本被他一笑晃得心旷神怡,正期待他说些什么好话,结果就听到这么一句不解风情的,当下撇撇嘴啧了一声,翻身跃进屋内,不顾李忘生的反抗,将人抱在怀里,坐在了犹带着师弟体温的椅子上。

    李忘生也早已过了做无谓反抗的时候,当下就认命地倚在他胸膛前,重又翻开看了一半的书。

    谢云流随手翻出个小玩具在师妹眼前晃,引得小孩抬起小胖手来够,嘴里咿咿呀呀欣喜地叫唤着。

    他逗孩子玩,也未影响到李忘生的专注,三个人沐浴在阳光里,各自惬意。

    到了日暮时分,李忘生终于合上经书,缓缓呼了口气。

    谢云流早已后脑勺抵着墙睡了一觉,一只手勾在师弟腰上,一只手被师妹抱在小手里。李忘生一扭头,就见一大一小睡得天昏地暗,又是悠悠一口气呼出。

    然而他刚想轻轻挪开腹间的手臂,谢云流就醒了过来,揉了揉惺忪睡眼看向窗外:“嗬,已经这么晚了。”

    李忘生已经抱着书要起身,谢云流仍搂着他,也跟着站起来,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昏昏沉沉道:“去哪里?”

    李忘生轻笑了声,抬手覆上他的手,隔着指套摩挲:“该准备喂奶了。”

    闻言,谢云流却笑了起来,揶揄道:“如此,倒真有几分夫妻间讲话的味道了。”

    李忘生虽无奈,却更是过了做无用反驳的时候:“……。师兄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谢云流很受用,凑上来亲了亲他:“既然承认了,那今晚……”

    李忘生一听他话尾拖得老长,立刻就明白过来,挣脱了他的臂弯,麻利地快步出屋:“今晚忘生要照顾师妹,师兄还是好生在剑气厅安歇吧!”

    留下谢云流黑着脸立在原地:“李忘生!”

    一句怒喝却吵醒了熟睡的婴儿。他平日极少照顾这孩子,这下慌了神,生怕给吓哭了,赶紧抱起来急吼吼地哄,边哄边咬牙切齿地暗想:这都多少天了,李忘生,你今晚休想成功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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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再饿也饿不过月余没进食的狼,李忘生终究还是被压在床榻上折腾了大半夜。所幸师妹是个好伺候的,夜里也睡得极熟,不会轻易醒来。可即便如此,李忘生还是不住地分神去观察,惹得谢云流好一阵恼怒,自然又是一顿欺负,弄得人泣声连连、好不凄惨。

    一晃眼五个年头过去,当年那个十八岁的青涩道子,已长成儒雅随和的青年,身形挺拔,骨架匀称,俊秀无匹,是山上山下人人称赞的温良道长。

    可即便长开了,再不如从前般略带纤细单薄,比起肩背愈发宽阔的谢云流来,还是小了那么几分。现下他累得动弹不得,还是一如既往地被谢云流拢进怀里,两副身体契合相贴,不留丝毫缝隙。

    可就在这样十足的安全感中,他还是做了个冗长又繁杂的梦。

    梦中的自己似乎长了不少年岁,面目略显老态,眉宇间沉淀着岁月的痕迹。

    他对镜整理着衣冠,口中喃喃低语:“经年不见,竟已沾满尘霜。不知你又如何……想必师兄,仍是丰神俊朗罢……”

    李忘生便明白过来,这又是一场梦。

    这几年他偶尔也会做些梦,其间之人大多都是陌生的,连自己的年纪也总比当下要大得多。

    但那些梦宛如亲临,甚至其中一两场还有人称他为李掌门,倒是他不曾想过的。

    那些梦颠来倒去,有时候他似乎五六十岁,有时候又是三四十岁,不同的场景穿梭演变,前一场还在交代一位额前碎发雪白的道长要宽厚些,下一场眼前便是几个金发碧眼的人在挑衅。虽是不太连贯的梦,可李忘生不经意回想起来的时候,还是偶尔会觉出几分神奇,毕竟总有那么几个眼熟的人,频繁地被织入不同梦境,渐渐地倒使他生出些亲近来。

    眼下正梦的这场,似是赶路去什么地方,一会儿跑马一会儿坐船,急迫又期待的样子。

    可后来又不太真切了,只模糊咂摸出是上了座岛,同行的还有几位气质卓然的侠士,隐约听得旁人唤掌门之类的称呼,想必是尊贵之人。

    那岛应是十分僻远,一路行去并未见得多少人烟。他不知为何心中十分鼓噪,同旁人说话间都是显而易见的雀跃,平缓的字句中总有几个字说得尾音轻挑。

    然而事情好像并不顺利,快速闪过的画面中夹杂着几幕血腥场景,竟是有人刺杀,间或听到身侧有人怒骂,言语间掺着“阴险卑鄙”、“中计”、“报复”之类令人心惊的词。因而到后来,他的情绪又深深地坠落下去,轻快步伐逐渐沉重。

    这时却悠悠转醒,梦断无声,眼帘也随之缓缓掀开。

    身侧空荡无人,被子妥帖地包裹着他。耳际传来长剑相击之声,李忘生勉力坐起身,推开窗户。

    天光乍破,谢云流已在指导洛风练剑。李忘生倚在窗边,隔着枯黄的梅枝,眉眼含笑地望着二人。

    洛风已是十三岁的少年,个子开始拔条似的长,已跟着谢云流学了不少剑招,其中不乏谢云流自创的招式,可谓精妙绝伦。

    李忘生望着师兄翩然飒沓的身姿,正细细品味着他的身法及出剑路数,就见谢云流已经发现了这偷偷窥视的“小贼”,嘴角一挑,站定后戏谑出声:“醒了啊,小懒虫?”

    李忘生早已习惯他脱口而出的各种胡言乱语,即便是当着风儿的面,也练就了面不变色的淡定,只瞪了他一眼,又看着对自己行礼的洛风微微一笑:“风儿又进步了。”

    谢云流笑嘻嘻地揉揉洛风的脑袋:“出招还是有些急躁,须多练练。”

    言下之意便是要多抽点时间出来陪他了。洛风听着高兴,眼睛亮晶晶地,倒是性子较儿时稳重内敛了许多,没有缠着师父撒娇了,只是嘴角扬得更高。

    李忘生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切莫cao之过急,还是要稳妥渐进。”

    说着就退后了些,打算起身梳洗一番,却腰上一痛,低呼一声,歪歪摔去。

    谢云流本欲继续拉着徒弟对对招,一听到动静,立马旋身跃起,袍袖翻飞地朝李忘生掠去。

    实则本就是在榻上,即便摔一下也无甚大事。李忘生已扶着腰重又撑起身子,一扭头,就见窗框内映入谢云流背着光腾空而来的身影。

    那一瞬,他眼前一花,竟模糊闪过一个黑衣蒙面的身影,一手握着腰后的刀,浑身满溢着腾腾戾气,眼神冷冽透着凶煞,径直冲他而来。

    李忘生瞳孔一缩,只觉心跳宛如骤停又骤急,突突跳地太阳xue抽痛,耳中嗡鸣,眼前倏忽现出重影。

    他脑中一晕,捂着头身体微晃,谢云流已穿窗而入,年轻俊朗的面容挂着担心,扶着他急声道:“怎么了?”

    李忘生犹自缓不过神来,深深吐息几番,才觉得不再眼花缭乱,抬头看向他。

    直至对上师兄写满担忧的明亮黑眸,才终于将方才那双透骨冷厉的眼睛压下,心绪渐渐平复,轻轻摇头:“无妨,腰痛了一下。”

    谢云流这才松了口气,顺着额心鼻尖啄吻了几下,又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看着面色不大好,要不再休息休息吧?”

    李忘生依偎在他胸前,觉得耳鸣声已渐小,于是道:“忘生无碍,师兄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谢云流还是对着窗户叮嘱了洛风几句,随即寸步不离地陪着他一同更衣梳洗,手一直轻缓揉着他酸痛的腰,生怕他再有任何不适。

    一番收拾下来,已是天光大亮。

    李忘生虽心下稍定,那惊心的一幕却还是虚虚地在脑海中回放,显是留下了不小的冲击,神色始终不大好。

    于是整整半日,谢云流都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放心不下。

    李忘生无奈:“师兄。我真的没事。”

    谢云流耸肩:“那我也不放心。”

    洛风也忧心忡忡:“二师叔真的没事么,脸色一直有些苍白……”

    谢云流:“你看,我就说你脸色不好,连风儿都看出来了。”

    李忘生:“……”

    他左思右想,这一切的开端还是因为前一夜太过纵着谢云流了。于是暗暗决定:这些时日一定不能与师兄再亲近了,免得又腰疼。

    显然已忘记了为何谢云流那般克制不住。却不想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是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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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洞宾回山时,已是满天星斗。

    他下山一趟归来,先给上官博玉送去捎回的一大堆制丹材料,又拎着给师兄弟二人买的,提着给于睿买的玩具,径直往太极殿走。

    经过这些年的锤炼,他这个当师父的,已然习惯了夜里只要去一处就能找到两个弟子这件事。

    正巧,今夜谢云流恰好宿在太极殿,此时殿内仍是灯火通明,李忘生专注地抄着经书,谢云流在一旁抱着襁褓中睡熟的孩子,闲适地翻着本闲书。

    吕洞宾敲门入殿,两徒弟皆是喜悦地起身行礼。

    “带了两个剑穗给你们。忙什么呢?”他一边将两个绣着竹子的布袋抵给二人,一边问道。

    谢云流高高兴兴打开布袋,取出一个墨蓝剑穗,其上一颗莹润的羊脂白玉,刻着修雅竹纹,手艺精湛,十分精美,不由眼前一亮:“谢师父!正好配前些日子收藏的一把剑。”

    李忘生则恭敬道:“回师父,正在为新入门的弟子誊抄经书。”

    吕洞宾赞许地点了点头,看着他摸摸胡子:“山下近来流行眷侣间穿戴一样的饰品,以示感情和睦,为师听着有趣,顺手给你们买了对。”

    李忘生这才了悟,眉眼间沾上丝羞涩:“多谢师父惦记,徒儿定会好好用的。”

    谢云流一听,含笑看他一眼,握紧了手中的剑穗:“那看来,这剑穗得配在随身的剑上了。”

    吕洞宾看不得这两个小东西你来我去地碍他眼,放下给于睿带的玩具,叮嘱李忘生:“莫抄太晚了,早些休息。”

    说罢转身要走,没两步又回头道:“对了,孩子可有影响你们?”

    谢云流:“回师父,这孩子鲜少哭闹,十分乖巧,不曾影响徒儿们。”

    吕洞宾点点头,大步流星地走出去,拂尘一挥,殿门已牢牢合上,只留一句调侃:“那,你们不要影响孩子。”

    谢云流瞬间明白过来,嘟囔道:“师父真是……那倒是把孩子抱走啊。”

    李忘生也不再抄书了,将桌上东西细细收拾好,又三两下将剑穗缠到了剑上:“师兄还是少抱怨几句,去烧些水吧。”

    “你倒是越发会指使我了。”谢云流见他伸手来抱孩子,顺势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先说句好听的?”

    李忘生瞥了他一眼,眼波轻荡,如一根羽毛扫在了心尖,热热痒痒:“说好了的,我抄书,师兄烧水。”

    说完就抱着孩子转身往里间去。谢云流噘着嘴:“你真无趣。”

    实则李忘生这些年早已对他敞开心扉,时时处处纵着惯着他,已然是枯木逢春的奇观了,早已非当年般木讷迟钝、毫无情趣。谢云流本是有口无心的一句,话音一落,李忘生却足下一顿,回身朝他走来。

    谢云流一愣,正要解释自己只是随口说的,就被李忘生踮脚一吻打断,手顺势搂住师弟的腰,挑眉享受着师弟主动送上的柔软双唇。

    过了会儿,二人才轻喘着唇舌分离,静静望着彼此。

    谢云流率先打破沉默:“没哄住,还是想听好话。”

    李忘生抿唇为难片刻,期期艾艾道:“云流……哥哥……劳烦哥哥去烧些水来,忘生……”

    谢云流早已忍着笑,眼见他实在说不下去,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终于笑得前仰后合,顾念着孩子还睡着,压低声音满意地答道:“弟弟就好生看着孩子,回房等着吧。”

    说罢,浑身乱抽地憋着笑出门,留李忘生在身后隐忍地垂下脑袋,不忍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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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云流将剑穗缠上佩剑,摩挲着那块手感温软的玉,却想到了那夜李忘生被他一剑削去的玉佩。

    那玉佩乃是当年谢云流游历江湖时,与人比武得来。其玉质墨白,水墨双鱼环绕秀雅白莲,做工精巧,高洁雅致。谢云流一眼瞧见,便觉得此物恰与他那淡泊悠然的师弟相配,于是为赢得这玉佩,特意在那镇子停留七日,中间比试还险些中了jian人毒针,其中细节按下不表。

    自他送了那玉佩,虽不见师弟面上多么喜爱,却从那日起便几乎不曾换过了,走到哪里都爱佩戴这一块。乃至到了后来,人还未进门,他人一见那玉佩,便知是那忘生道长来了。

    也因此,谢云流心中如明镜似的,深知师弟十分喜爱那玉佩了。

    ——却不知爱屋及乌,师弟更喜爱的,乃是他自己。

    现下一路坎坷,二人已心意相通,可那枚深得师弟偏爱的玉佩却被自己亲手毁坏,之后李忘生便又用回了其它的,也不曾再提起过此物。

    谢云流倒也打问过,李忘生只说当初摔碎后便收了起来,却不愿告诉他收在了何处。之后谢云流再送的几枚,却无论如何华美精致、与师弟气质相得益彰,都不曾得他那般欢心了,只教谢云流每每生出后悔之情。

    正沉思着,李忘生已经为婴孩擦洗收拾好,妥帖地放入床榻边的小床上,四周围有防止跌落的木栏,薄纱一放,便是一处安然舒适的小天地。谢云流见他忙完了,伸长手臂将人捞过来,脑袋贴在柔软的小腹上:“这下该是我一个人的忘生了吧?”

    李忘生低低笑了声,以指作梳,拨弄着他的头发:“师兄又撒娇。”

    “我不撒娇,你早把我忘了。从早到晚不是惦记师妹就是看书练剑,哪还有小小谢云流的一席之地。”

    李忘生听着他哀哀怨怨,越说到后来越如泣如诉,止不住笑道:“师兄太过分了。往常你忙的时候,忘生也没怨你顾不上我呀。”

    哪成想弟兄脖子一梗,完全不认:“哼。反正你就是冷落我。”

    谢云流这几年对外虽有不少长进,名声也是愈发好了,对内却乖张得很,总爱对着比自己小两岁的师弟撒娇耍赖,一副幼稚的样子。不知叫外人看了这传说中“个性直爽正义、办事稳妥靠谱”的静虚子在家的做派,又作何感想。

    正如眼下,李忘生小腹被他一顿乱蹭,本就怕痒,这下因着怕吵醒孩子,竭力憋着笑,手上拍打他的后背,好不容易才把人从身前掰开,活比撕去殿外那粘了一年的对联般艰难。

    谢云流不依,缠着他要洗“鸳鸳浴”,两人纠缠推搡着,不一会儿腾着袅袅水雾的浴桶里便传出些叫人脸红心跳的动静,许久才平息。

    浴桶中来了一回,到了榻上李忘生仍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虚软身躯被师兄一压,棉被牢牢实实一裹,逃脱无门。弄到后来眼见受不住了,连连哀叫着求师兄放过,却又是个水深火热的无眠夜。

    半昏半醒间,又是一场时断时续的梦。

    梦中也是一方紧窒的空间。他似是被锁链关在一处,动弹不得。视线昏沉间,就见四面八方涌来硕大的蜘蛛,细长八足长着密密的绒毛,蜂拥爬至他身上,便是蚀骨噬心的痛。

    他一向隐忍,此时却也禁不住惨叫出声,下唇被咬得苍白出血,额上冷汗阵阵。

    却听上方传来几声尖利的大笑,怪异至极。那人似是十分得意,扬声道:“滋味如何啊李掌门?我这精心饲养的毒蛛,听闻咬起人来可是比刀剑刺入都痛楚百倍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本是突然陷入梦境,还未曾弄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便被蜘蛛先咬了一遭,却听自己的声音传入耳内,虚弱却努力维持着平稳:“违逆天地之道,豢养出如此毒物,醉蛛,你可已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又是醉蛛。这人究竟在自己心底留下了多深的印象?竟反复入梦。

    李忘生心内有苦难言,只听那醉蛛又怪笑了几声:“这便不劳你cao心了。老夫只知道,大仇得报,此生足矣!”

    大仇得报?难道师兄……!

    李忘生心中一震,就听自己已驳道:“你夫妻二人残害多少人命,谈何大仇得报?今日你若不收手,他日沉沦地府,再后悔已难。”

    可那醉蛛早已听不进劝导,反而对他一番冷嘲热讽,末了得意洋洋道:“你尽管咬牙硬撑罢。别的老夫不知,可你这身体里有什么,我可是一眼便知。你不是早就惦记着与你那师兄和好如初吗?哈哈哈,今日我便告诉你,你们再见之日,便是永别之日!”

    这番话下来,李忘生听得毛骨悚然,终于再也无法维持镇定,微微失声道:“你说什么?!”

    见他终于端不住那道外高人、飘然如仙的风姿,醉蛛止不住地狂笑了许久才道:“当年谢云流那狗贼,一路将我夫妻二人逼至绝境。最后一眼,吾妻知大限将至,我夫妻二人将是永别,趁其不意送了道蛊至他体内,那蛊……哈哈哈哈哈哈!天上地下,无人可解!谢云流,谢云流!你害得我夫妻天人永隔,殊不知,吾妻还留了个后手吧!”

    李忘生忍不住挣动几下,那铁链却沉重牢固,将他桎梏着一动不能动。他努力平复着慌乱的心跳,追问道:“什么……什么蛊?”

    这副身躯虽是梦中,可被噬咬的疼痛,与满心的担忧却似与他相融。李忘生不由地便真的将自己带入其中,只觉自己的心也被一掌攥紧,几乎焦灼到喘不上气。

    那醉蛛阴沉沉道:“横竖你要丧命于我之手,也不妨告诉你。蛊名阴阳,乃我夫妻二人一同养成。此蛊一公一母,经年沉睡,直到寄生入人体,才从休眠中苏醒。”

    李忘生正仔细听着,忽然心下一动,感知到一股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靠近,静静潜伏在房梁之上。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师兄,可脖子犹在冒血,根本无法抬起。见师兄也无露头之意,便装作不知道,按捺着不动声色。

    只听醉蛛继续道:“那谢云流若一生不动情也便罢,可他偏偏动了情……哈哈哈哈哈!天不绝我,是天要亡他!阴阳蛊的母蛊,会随情动交合进入对方体内,从此二蛊吸收人体养分成活。寄生之人若日夜相伴,蛊虫便成长得十分迅速,你猜,这蛊若成熟了,又待如何?”

    李忘生深呼一口气,淡淡道:“苗疆虫蛊深藏于林,我又从何得知。”

    那醉蛛哈哈大笑,声音嘶哑狠毒,续道:“你非苗疆之人,自然不懂。殊不知蛊虫之爱,亦如人间之情,日夜盼着相见相伴。一旦成熟,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只要寻得对方气息,自然要冲破一切阻碍,与对方相见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连串沙哑怪笑涌入耳内,李忘生早已怛然失色、心惊rou跳,倒非担心自己——

    一场梦戛然而止。他缓慢地掀起眼帘,便觉自己已然浑身清爽地被师兄拥在怀里了。

    谢云流还没睡,他便与那双痴痴望着他的黑眸对上,梦中所见所闻顿时重回脑海,一时神色仓皇地抱紧了师兄。

    谢云流却没错过他那满脸的惊慌失措,也是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李忘生发了会儿抖才平复下来,身体仍是不时轻颤两下,萎靡道:“嗯……”

    谢云流便耐心地问道:“这次又梦到什么了?与师兄讲讲,讲出来便不怕了。”

    李忘生犹豫了会儿,还是默默摇了摇头:“也没什么……没头没尾的,忘生……不愿再回想了。”

    谢云流也不勉强他,只轻拍着他的后背,又在他光滑额间印上一吻,嗓音低沉温柔:“那边睡吧,这回师兄抱着你。”

    李忘生劳累过度,即便醒了也是昏昏欲睡,亦低声应道:“嗯……”

    于是再度沉沉入梦,却又变了个场景。

    这回却特殊了次,竟梦回十六岁那年。

    立春刚过,元宵佳节。

    谢云流向师父告了假,拉着他一同下山玩耍。夜市繁华,花灯锦簇,街边小贩卖的东西各式各样,琳琅满目。

    李忘生虽对尘世凡俗无甚留恋,却也被兴致勃勃的师兄带动着,左瞧瞧右看看,也不知是走得急还是怎得,心跳微微加速,脸上始终氤着浅浅的笑。

    平日下山的少,又逢佳节新鲜物事多。谢云流看见个云纹玉簪,便要给他插到髻里,瞧见个绣着平安字样的香囊,也要给他挂到腰带上,不一会儿又瞅见个卖胡麻饼的摊子,忙热热闹闹地给他买了两个,叫他趁热吃,酥脆可口得很。

    李忘生下山时朴朴素素一身,待穿过一条街,已被打扮的花枝招展,头顶斜斜戴着个狐狸面具,白皙手腕上系着个白玉红绳,腰间又是香囊又是银制玉制木质的挂饰,左手胡麻饼还没啃完,右手糖葫芦烤串握都握不住,手肘间还有打包的各味饆饠和新鲜乳酪等等小吃,一双悠悠远山眉轻蹙,发愁道:“这可怎么吃的完……”

    谢云流行在前头,已货比三家探得一处摊贩,正朝他招手:“师弟快来,这家的花灯你一定喜欢。”

    李忘生艰难地从人群中穿过去,挤在他身边:“师兄,你快帮我吃点。”

    他本意是叫谢云流吃几串烤串,谢云流却误解了,看了眼他手上的半份胡麻饼,毫不犹豫地低头咬住。

    李忘生惊道:“啊!不是这个!”

    谢云流却已经嚼吧嚼吧将饼咽下去了,茫然地看着他:“啊?”

    李忘生一张小脸臊红,藏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暗自心动。面上却努力掩饰着:“没、没什么。师兄吃些烤串吧,忘生实在拿不下了。”

    谢云流便从善如流地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一边吃一边催道:“你快挑个河灯,一会儿我们去前头租个小船放。”

    李忘生一整晚被他拽着,一路昏头昏脑的,直到这时才终于舒了口气,叹道:“太好了,终于能歇歇了。”

    一顿细细琢磨,最后挑了个含苞待放的荷粉色河灯,并不很大,做工却细致,看起来十分秀气。谢云流的河灯就是最亮的款式,比李忘生的大了有一倍。两人租了条小船,先在岸边顺流放了河灯,才登船赏玩湖心夜景。

    谢云流负手立于船头,身姿颀长,一派倜傥。他望着岸边万家灯火,听着远处孩童嬉笑之声,感慨道:“愿百姓安居乐业,年年岁岁,皆有今朝。”

    李忘生坐在船边,垂眸盯着岸边众多河灯间的那一大一小两个,接话道:“师兄所言极是。”

    夜风轻拂,一众河灯便缓缓向水中间飘去。他痴痴看着那两个始终相依的河灯,心满意足地勾起一弯笑。

    再回神,却见谢云流低头望着他,灯光映照下,一双明亮的桃花眼似含情脉脉,笑道:“想什么呢?”

    李忘生却将那份隐秘的欢喜藏于心中,淡淡道:“不告诉师兄。”

    谢云流便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手肘支在船边上,望着已远去的河灯,假模假样委屈道:“哎,如今师弟是长大咯。”

    李忘生瞧着他这幅风流恣意的模样,心尖一颤,只觉师兄此刻太过……拨弄人心,压了压躁动的情绪,才道:“师兄方才不也……不愿给忘生看河灯上的心愿么?”

    谢云流歪着脑袋斜觑他,英挺的脸庞忽明忽暗,一张薄唇似笑非笑道:“人家说,看了便不灵了。”

    李忘生对着他眨眨眼,愕然道:“那、那你怎么看我的……”

    说完,才反应过来遭师兄欺负了,干脆转身背对着师兄,不想再搭理这坏胚。

    谢云流笑得人仰马翻,急忙搂着他肩膀哄人:“师弟,好师弟,别生气,大不了我的心愿也告诉你嘛,大家都别去叨扰河神好了。”

    李忘生倒也没真的多么气闷,只是师兄老爱逗他,多少欠些教训。于是闻言便平静道:“哦,那你说吧。”

    谢云流:“?真要说啊?”

    说完就见李忘生哼了一声,眼见又不欲理他了,忙急声道:“我说,我说。我……”

    却犹豫了半晌,才压低声音道:“你离我近点,万一声音顺着风吹出去,给别人听到可怎么办。”

    李忘生深深呼出一口气,义正严词道:“莫要说些胡话。”

    于是谢云流又笑出声,两只胳膊使了些力,将人严丝合缝拥入怀中,嘴贴着有些泛红的耳朵,轻声道:“愿年年岁岁,都能与师弟共度佳节。”

    李忘生嗫嚅道:“……师兄又诓我。”却乖乖地倚靠着身后温热身躯,眉间眼底皆是隐晦的甜蜜。

    “怎么就诓你了?师兄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怎么就不是……”

    “李呆子,真是要被你气死。”

    “那师父呢?怎么可能不写师父。”

    “……我补上,我现在就去捞灯总行了吧?”

    “……噗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