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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t lie to me

    

Don&039;t lie to me



    穿过摩丝定型的头发和闪耀着的精致露背长裙,肖遥从侍者那里端了一杯香槟,思索着如何悄然无声地路过人群并不被发现提前离场。

    前来攀谈的年轻学者大多眼熟,想来要么是在同一栋大楼内打过照面,要么是在顶刊上发表过综述。

    她向同年龄的学者描述课题的前景,向还在奋斗的研究生们科普研究的意义,但实际上,像千千万万个普通的科研人员一样,肖遥也曾深深质疑自己研究的意义在哪里。

    那些分子,从被ChemDraw上画出来、到被合成到样品瓶中、最终被发布到国际期刊上,一切都像都是一场圈地自萌的闹剧。社会的进步与他们毫无关系,大学的经费被实验室消耗又因为文章的发布被填补,通风橱前的空位会立刻被新的学生代替——肖遥看不出来这个世界中谁是不可替代的,就像没有哪种元素是自然界中独有的一样。

    但现在,肖遥,快要三十岁了,她很少再去思考这些同样没有意义的课题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失败、总结、重复,循环往复。

    生活并没有给她太多放纵的机会和时间。但面对这些心怀热烈的面孔,她始终保持着专注与诚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肖遥一一回答了来者的疑问,其中包括了许多报告上不得不省略的细节——她很开心有人注意到了她使用了两种展开剂对同一反应物进行点板,在滔滔不绝地讲解了solvent   effect后,她的社交能量终于用尽了。

    于是她提议举杯共饮一杯,忽略来自胃部的强烈抗议,率先将香槟一饮而尽,借口与缓步而来的安阳有要事相商,快步离开了人群。

    “就说你一定可以吧。”安阳摇着他的高脚杯,走上前碰上了肖遥手里的那只,金黄的液体在杯中雀跃起来,“你还担心了那么久。”

    “毕竟是在这边的第一次正式汇报。”肖遥的声音中夹杂了一丝苦涩,说着找了个隐蔽的座位,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往这边看来才坐下,空荡的西服随着她的动作无力地摆动着。“我要是做不好,丢的可是松田教授的颜面。”

    空荡的玻璃杯映着她削瘦的倒影,咽喉在酒精的作用下送出更为生涩的声响。室内的暖风开得有些太足了,将她清醒的头脑吹得昏昏欲睡。肖遥抬手为自己唤来了一杯冰水,凉意顺着血液流动到五脏六腑,才将那股不安压下几分。

    闻言安阳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夸张地摇了摇头:“不至于吧我们的肖博士,你的学生知道他们的老师这几天实验室的门都没进,就缩在办公室一遍遍地改ppt吧?”

    肖遥的脸红了起来,她移开视线,又咽下一大口凉水,狡辩道:“至少呈现出来的效果比第一版好多了。”

    “那是你觉得。”安阳很肯定地说,“在我眼里你只是调整了校徽的大小以及统一了字体和字号。”他撇撇嘴,无奈摊手,“你看看我,用的就是初版。而且谁会把你的演讲和松田教授的学术水平捆绑呀!你完全是在自己吓自己。”

    那股清新而不浓烈的果香在说话间飘了过来,夹杂着淡淡的酒味,肖遥适时地向后靠去以逃离酒精的笼罩范围。

    “那是,谁能比得上我们的安博士。”肖遥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也开始揶揄起来,说着还抱拳作揖,“下次一定听从您的指导。”

    “你就别跟我来这套了。”安阳舒服地靠在内陷的沙发内,在他那身毫无瑕疵、合身剪裁的西装里咧嘴笑了,随着场内的音乐轻敲起手指,望着来往攀谈的人群,不时举起酒杯隔空致敬。

    “怎么这次不去要女生的联系方式了?”肖遥打趣道,一方面是真的好奇社交达人怎么跟她一起躲角落里来了,另一方面她更享受一个人的空间。

    “因为——”安阳拉长语调卖起关子,端着快空了的酒杯凑得更近了些,“这次与会人员的住宿是我负责的。”

    真是低估他了,肖遥服气,嘴上却道:“恭喜安博近水楼台先得月。”

    “也恭喜肖博的汇报圆满结束。”

    二人碰杯,安阳仰脖将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抬手唤来侍从又要来了一杯。

    肖遥不是个喜欢喝酒的人,尽管在有限次数的饮酒活动中,她从来没有真的醉过。

    她只是讨厌被酒精一步步占据头脑、理智慢慢败下阵来的感觉,也不喜欢镜子里的人双颊肿胀、满脸通红的样子,最重要的是——酒精会让她觉得,她是虚无的、飘在空中的、而非真实存在的。

    酒精会让她失控、让她去质疑自己存在的意义:对社会、对家庭、对朋友,好像没有哪里非她不可。而失去对自己的掌控,才是最令她害怕的。

    二人安静地呆在角落,肖遥捧着水杯,雾气凝成水珠顺着手腕滴落在身上,她也毫不在意,没有去理会;安阳依旧大口地喝着酒。

    只是这么静静地坐着,听着缓慢、抒情的古典音乐,尽管哪里都不属于,她心里某处曾冰封的地方,似乎又渐渐地燃烧了起来。

    “话说,周末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庆祝一下?”安阳再度开口,“听说New   Brighton附近新开了一家日本料理店,去过的朋友都说不错。”

    “不了。”肖遥拒绝得干脆利落。

    早在九月初刚到明尼苏达的时候她就见识过了安阳旺盛的精力,在连续三个周末赴约出去游玩后,肖遥的身体和钱包都举起了白旗,于是她给自己定下了一个“一个月只出门一次”的限制。

    “那去看话剧呢?”安阳似乎有一万个外出计划,“那可是《哈利·波特》的舞台剧。”

    果然,肖遥有些动摇了,没有哪个90后能拒绝来自哈利·波特的邀请,她略一迟疑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余光瞥见安阳得逞的笑容,无奈道:“还有多余的票吗?”

    “你有朋友?”安阳来了兴趣。

    “你叫上韩沐吧,如果她想来的话。”

    “正好还有一张,带上她没问题。”安阳若有所思地盯着肖遥,“你怎么不去叫她?让我去?”

    肖摇摆出两根手指,皱眉道:“第一,因为票不是我的;第二,我担心我去叫她,她会有心理压力,毕竟最近她的实验不太顺利。”

    “行,没问题。”安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了。”肖遥将杯中的冰水一饮而尽,润了润嗓子,起身道:“我先走了,回见。”

    “下周见。”

    肖遥穿过门厅回望的时候,安阳似乎正朝着她离开的方向注视着,有些出神。

    安阳的提议是很不错的,New   Brighton介于大学和公寓的中间,地铁直达只需要二十多分钟,肖遥在手机上略一搜索便定位到了具体地址。

    翻开评论区确实是清一色的好评,价格比她在东京的繁华区的消费略贵一些——考虑到日本与美国的距离和这里的极端天气,这个价格定位无疑是十分合理的。

    坐上地铁的时候天色尚早,正好还有三站就到New   Brighton,择日不如撞日,肖遥决定独自前往,她在心里默默地给安阳道歉,对不起了朋友,有时候真的只是临时起意。

    去日本求学前,肖遥对日式刺身并不了解,曾跟着家里人试过几次,总觉得口感滑腻,带着一股生腥味,难以入口。

    但去了东京后,同学盛情难却、她难以推脱,小心品尝下,意料之外地,鲜美的口感、清新的海洋气息和爽滑的质地一下子就征服了她的味蕾,彻底颠覆了她之前对刺身的偏见。

    自此肖遥深深迷恋上了日式刺身,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每个月奖学金发放后她都会出去饱餐一顿。毫不夸张地讲,东京大大小小的刺身店都留下了她的足迹。

    地铁缓缓进站,手机屏幕上弹出几条语音和图片,如此高频率的消息,不出意外来自她的母亲。到站的提示音、人群往来的声音、车厢的震动声夹杂在一起,一片吵杂声中肖遥将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依旧听不清。网络信号时断时续,图片完全无法加载出来。

    肖遥皱了皱眉,将几条五十几秒的语音转为了文字,大意是她那申请到美国来读研究生的表妹offer下来了,想让她帮忙做下参考。看来那几张没加载出来的图片就是了。

    说是想让她帮忙,但已经把所有的资料都甩了过来,肖遥认命地回了几个字“好的,我周一看”,便起身出了车厢。

    将周末的时间完整留给自己,是肖遥的底线。

    走出开着暖气的地铁站,天色已然半黑,冷风袭来,肖遥原本昏昏沉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下了一周的雪终于停了,徒留风声在城市里喧嚣不已,显得萧条又落寞。积雪堆积在路面上,显得街道单调极了。来往的行人迈着缓慢的步子,缩着脑袋走在打滑的人行道上,看来她不是唯一一个冻得失去表情管理的人。

    肖遥默默调大了耳机的音量,点开软件切掉了每年必听的冬日歌单——这里的冬天实在太冷太久了,连手机的反应都显得那么的迟钝。今天为了演讲只在棉服里穿了正装,现在她缩着脖子,思考着要不要再购入一件冬装。

    日料店门口的两盏红灯笼格外醒目,肖遥隔着两个路口就注意到了。店面不大,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线来,她现在只想为自己点一份乌冬面,可以的话,再加一份炙烤寿司。

    出来迎接的侍应生用不太流利的英语问她是否有提前预定,她摇摇头回复说没有,尽力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放轻松朋友,我的日语肯定比你的英文更差劲。

    一些关于五十音图的、不太美妙的回忆涌上心头,肖遥决定不去理会。

    侍应生露出一幅为难的表情来,在他的iPad上敲敲打打,似乎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案来。

    什么时候日本料理在美国的生意也这么好了,肖遥有些纳闷,里面目之所及的座位已经全坐满了。

    “您是否介意与其他客人拼桌呢?”

    “不介意。”只要不把口水溅到我这边来就行,肖遥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那您与这位女士同桌吧,请跟我来。”侍应生朝肖遥身后躬了躬身,随即拉开门帘,示意她们可以入内。

    肖遥转身,一个熟悉的身影刚从黑色奥迪车的驾驶位上下来。风把肖遥露在外面的耳朵吹得生疼,却爱惜地绕过那人精心打理过的长发和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风衣。

    肖遥用冻得已经不太听使唤的手指摘下耳机,呼呼的风声立刻代替了嘶哑的歌声,是谁在说don’t   lie   to   me,骗子。

    “一起吗,阿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