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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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诀已经走到他面前站定,低头注视着他手边叠好的毛毯,又将视线放回沈庭未身上。 沈庭未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坐在沙发上,垂着头一副接受批评的模样,宽敞的裤脚下露出一截光净的小腿,脚上的毛绒拖鞋也在刚才起身的时候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 连诀的眉心还紧蹙着:“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吗?医生怎么交代的?” 连诀身上沾染着深秋的凉意,清冽而浓郁的酒气覆盖住了沈庭未因情绪低落而淡下来的甜酒香,沈庭未快速地眨了下眼睛,驱散掉了眼底隐约泛起的模糊。 见他垂着头不说话,连诀似乎在心里有了判断,又好像非要听他说出来:“在等我?” 沈庭未抿起嘴,牵起一个好像很发自内心实则很勉强的笑容,抬起头对上连诀的眼睛,连诀的轮廓在视线中重新清晰起来,他轻轻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不小心睡着了。” 连诀这才注意到他有些湿润的眼角,神色稍稍怔了一下。 连诀沉默地看了他片刻,沈庭未这样不高兴的样子他见过很多次,眼眶和鼻尖都红,好像再多听一句批评就能落下眼泪那样,又好像打算依靠这副可怜的模样讨得连诀的同情。 连诀原本的确有些生气沈庭未的任性,但终究也还是在他的眼神中软下心来。 连诀原本紧蹙的眉心不自觉间舒展开,挺直的肩背也松懈下不少。 “下次困了就早点上楼休息。”连诀的语气分明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但声音明显缓和下来,他抬起手,温热的指腹碾住他眼尾少许的潮湿,“怎么睡个觉还睡得眼泪汪汪的。” 沈庭未微微躲开了他的手,瓮声说没有吧,但还是下意识跟着他的话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触碰到的皮肤是干燥的。 连诀仿佛没有意识到他的躲避,抓了抓他睡乱的头发,无声叹了口气,语气比起刚才柔和了许多:“上楼睡吧。” 沈庭未说好。 这天晚上连诀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接了通电话,他站在床边,半是故意地重复早上的行为,把头发上没吹干的水弄在沈庭未脸上。 沈庭未很好脾气地被连诀捉弄,只是将被子拉过半张脸,额头上被滴上的水珠他也没擦,安安静静地看着连诀打电话。 连诀应该是与今天吃饭的人通话,中间提到了“合作愉快”与“改日拜访”,之后礼貌地与对方道了再见。 沈庭未这才知道,原来连诀是会和人说再见的。 连诀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垂眼回视着他的眼睛,心情恢复回很好的样子,好像刚才发脾气的人不是他,问沈庭未看什么。 沈庭未摇了摇头,脸蹭在柔软的被面上,闷声说困了。 连诀抹开他额头上的水,俯身在他潮湿的眉心亲了一下,沈庭未觉得蒙在被子里有点闷,连同胸口都堵得沉闷,于是扬了扬下巴,把盖过半张脸的被子掖到脖子下面。 连诀就顺势低头亲了他的嘴唇,说:“快睡吧。” 沈庭未闭上眼睛的时候想,其实他的心里是并没有多少委屈的,只是觉得有点可惜,浪费了一次许愿的机会。 于是二十四岁的第二天,沈庭未决定还是不要告诉连诀昨天是自己的生日了。 第76章 沈庭未醒来时鼻子有点塞,可能是昨晚睡在沙发上有些着凉。 他从床上坐起来,喉咙里的痒意引得他不自主地咳嗽起来,连诀很快端了杯水过来。 “眼睛怎么红了?” 连诀起床应该有一段时间了,他换好了衣服,看样子是准备出门。 沈庭未顾着咳嗽,没回答他的问题,接过连诀递来的玻璃杯,捧在手里抿了口温水,润了润嗓子,才抬眸看着他:“要去公司了吗?” “出差。”连诀漫不经心地答了话,还站在床边看着他有些肿的眼睛,“做梦了?” 沈庭未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喝水,含混地应了。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抬起头,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诧异道:“你要出差啊,现在就走吗?” “十点的航班,去江城。”连诀和他简单解释了昨天晚归的事情,饭局上的谈话进行得非常顺利,今天要飞过去签个合同,顺便敲定具体细节,又交代沈庭未以后太晚就不要等他了。 沈庭未很乖地答以后不会了,边听他说话的期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七点了,他计算了一下早高峰从这里到机场需要消耗的时间,有点着急地掀开被子准备起来:“你怎么昨天没和我说啊?行李收拾好了吗?早餐也还没准备……” “看你很困,没来得及说。” 连诀按住他的手,好像赶时间的不是自己,让他不用着急,说林琛已经送了早餐过来,不用准备了。他在床边坐下,拿起昨晚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腕表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戴上:“做了什么梦,怎么还哭了?” 沈庭未咬了咬嘴唇,随口说记不清了,他看着连诀单手戴表的别扭动作,伸手过去帮忙,连诀就抬着手腕由他代劳。 “要去多久啊?”沈庭未低着头,或许是鼻塞引起的声音低闷,“康童月考结束要开家长会的,你不参加了吗?他昨天回来的时候看起来蛮开心的,应该考得不错。” 连诀低头看着沈庭未有些长的刘海,其实他原定的计划是一周,但回程的机票还没订,由于沈庭未看起来好像很舍不得他,加上沈庭未的头发实在长了,他擅自改变了计划,认为那些工作压缩到三到四天是可以完成的。 于是连诀说:“三四天吧,家长会应该是来不及,但我会尽量早点回来。” 沈庭未帮他扣好手表,抬起眼睛说好,又说:“那你回来记得夸夸他。小孩子不能总是打击的,也要适当地表扬一下。” 连诀说知道了,抬手把沈庭未的刘海往旁边捋了捋,露出他细长的眼睛:“头发长了。” 沈庭未“嗯”了一下,也扒拉了一下头发,但没提出让连诀请人帮他剪头发的需求,只说:“再过几个月就能剪了。” 连诀用有些平淡的口吻询问他的意见:“等我回来给你剪?” 沈庭未总算笑了,没对他还会剪头发这件事提出质疑,语气很开心的样子,说:“好啊。” 连诀的手机响了,他把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来电人,又很快地看了下沈庭未。 沈庭未留意到了他的目光,让他去忙,他才拿起手机站起来,看沈庭未也要起床了,好像要给他找点事做,说:“帮我收拾几件衣服吧。” 沈庭未应了声好,连诀拿着手机出去接电话了。 卧室的门关上后,连诀脸上那些在沈庭未面前表现出的温和消失殆尽,他接起电话,沉声问:“怎么样了。” “连先生,早上好。”对方的声音闷声闷气,连寒暄都听起来不富含任何个人感情,像个有血有rou却冷血的机器,按照撰写好的程序进行一场稀疏平常的通话,“陈旭的行动仍在我们的监视范围内。前往港岛的邮轮会在海上行进六天,他对这场活动十分投入,最近几天都不可能再有别的动作,一切进展得很顺利。” 他将自己的话说完,直接了当地继续自己的目的,并不等待连诀回复:“连先生,想必您找到我们的时候就清楚,我们只是拿钱做事,并不明白商人的生意之道,希望您不要怪我唐突。剩下的钱请您尽快交付,我这边收到后,会有人将监控录像发送到您的私人邮箱。” “稍后打进你的账户。”连诀说。 对方显然对他的爽快感到满意,说完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几乎是在汇款完成的同一时间,他的邮箱就收到了一条没有署名的电子邮件,里面躺着两段视频。 连诀没看,将手机收了起来。 不论是否在生意场上,连诀从来都不是一个只会坐以待毙的人,他向来擅长先发制人,习惯掌控所有,看着事情按照自己的预设发展,以此保证在与人的交锋中稳捏胜算。 陈旭尽管还没有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什么恶劣影响,但连诀不打算在沈庭未身上冒任何风险,他让人监视陈旭,不过是以其人之道原数返回的方式,将隐藏的威胁从沈庭未身边隔绝开。 当然他对陈旭还是留有一定余地,手里的东西并不能够完全将他置于死地,只是也不会让他过得太好罢了。 沈庭未帮连诀收拾好行李,跟着连诀下楼的时候,康童已经吃完了早点,抱着书包准备上学去了。 沈庭未把他送到门口,司机问连诀一会儿还是否需要回来接沈先生产检。 连诀原本打算推几天,待到他回来再亲自陪同沈庭未过去,但看到沈庭未站在门口,被凉风吹得咳嗽,还是决定让他今天先去医院看看。 陈旭的所有动向都在他的监视中,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差错的可能性不大。 他离开前对沈庭未说:“把检查报告发给我。” “嗯。”沈庭未因为呛风咳嗽得眼圈更红了,嗓音有些沙哑,对他说,“一路顺风。” 连诀说好,跟林琛一同离开了。 沈庭未把门关好,看着空荡的客厅,心里一时有些空。 不知道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连诀不论多忙都会陪他去医院,还是因为连诀依然没有跟他说再见。 今天的早高峰路况异常顺畅,车几乎没有减速,一路向机场驰行。 由于昨晚是沈先生的生日,林琛特意没有打扰连诀,于是没按照往常那样将工作安排提前一晚发给连诀过目。市区到机场路途不近,他在车上抓紧时间跟连诀确认时间安排,连诀却一反常态地不时打断他,要求他将时间压短,并提出取消不必要的安排。 林琛及时拿出电脑来更改,无意中从电脑包里带出了什么东西,他眼神一瞟,小声“欸”了一声。 林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一直感觉忘记了什么事情的原由。 他赶紧弯下腰从座椅缝隙里把掉落的东西捡出来,然后打开电脑把工作弄完,给连诀确认后,才把手中的平安符递到连诀眼前,面露尴尬地说:“连总,早晨离开匆忙,我忘记把这个给沈先生了,能不能麻烦您回来以后帮我转交一下?” 连诀接过来那个坠着流苏的刺绣祈愿袋,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平安符。”林琛说,“我想沈先生肯定也不缺什么,我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合适,昨天正好在山顶餐厅吃饭,就顺便去庙里请了个平安符回来。” 他看连诀表情疑惑,猜想连诀应该不信这些,于是解释道:“我不知道您信不信这个,不过我本命年的时候,我妈跟我说佩戴个平安符可以交好运、挡煞气……其实主要是求个心理安慰,不都说人到本命年就不顺吗。” 连诀愣了愣,从这个平安符里抬起头:“本命年?” 林琛看着连诀脸上出现的与他不太相符的茫然,眼中也产生出片刻茫然,但没几秒,心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个念头,让他心头跟着突得一跳。 林琛半是忐忑半是猜测,不确定地问:“连总,您该不会不知道……昨天是沈先生的生日吧? 连诀的疑惑与迷茫在他话音落下那刻滞在脸上,手里那个做工精致的红色平安符仿佛随着林琛的提醒开始产生温度,灼着他被凹凸不平的刺绣硌到的指腹。 从昨晚到现在,沈庭未的所有不对劲都变得有迹可循。 他僵僵地垂下眼睛,看着手里那个刺着‘平安喜乐’的祈愿绣囊,心口异常地紧了一下。 他这才后知后觉,沈庭未昨天清早帮他打领带时笑着说的那句“等你回来吃饭”不是随口闲聊,是真的在等他回来。 甚至是从他出门那一刻,一直等到了凌晨一点半。 连诀还记得昨天晚上沈庭未看到他回来那一刻眼睛里的闪烁,也记得自己对沈庭未发过的脾气,记得自己责备他晚睡,质问他时间。 沈庭未垂着眼睛回答他的问题,声音里被他错当成认识错误的低落,红着眼睛说没有在等他,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连诀向来不具备与人共情的能力,但在回想起沈庭未早晨醒来时有些肿的眼睛,与对他说忘记了梦里的内容时闪躲的眼神与若无其事的语气时,他好像在这一刻忽然拥有了比这三十年来都更为丰富的负面情绪,导致他很长时间都没能把脸上的表情调整好。 他说:“以后太晚就不要等我了。” 沈庭未乖顺地点头,说:“以后不会了。” 连诀平白被早晨这段对话堵得胸口沉闷,仿佛是想要给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和释放的出口,他抬起头。 “……生日,”连诀用一种不太自然的表情和有些怪异语调,问林琛,“很重要吗?” 连诀并不能够完全理解沈庭未对错过生日时表现出来的超乎他认知的难过。 连诀的记忆中是有过几次生日的,在陈褚连需要一场合理的商务晚宴时,会以他生日的名义大张旗鼓地举办宴会,并需要他表现得大方得体,在开场时准备冗长的致谢词来向来参加晚宴的人士表示欢迎和感谢,然后在众人瞩目下切开蛋糕,接着陪同陈褚连跟各位业界精英敬酒交谈,一直到深夜送走所有客人。 连诀对这几段差别不大的回忆没有太大的感触,如果硬要他形容自己对于生日的感受,只有枯燥和漫长。 但沈庭未眼里不易察觉的失望与几次躲避问题的沉默,让他在满心迷惘中产生出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内疚。 但林琛没有给他答案,甚至没敢出声。 连诀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从刚才朦朦胧胧的探知转换成对待一项重要的工作那样的态度与口吻,重新问他:“生日是很重要的日子吗?” 林琛难得面露几分不知所措。尽管提醒老板家属的生日并不在他的工作范围内,但他仍然在连诀的目光中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与失责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