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赏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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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里,一曲磕磕绊绊的《沧浪歌》终于结束了。虽然不至于呕哑嘲哳难为听,但也确实不怎么能入耳。 云翎放下手,坐在御书房窗下的檀木琴桌前问我∶“陛下什么时候放臣回北疆?” 我埋头写着字∶“等你身子养好了。” “可,臣的身子已经大好了。”他讲话总是慢吞吞的,调子柔柔软软。 “那就等皇兄把《潇湘水云》练熟了。”我沾了墨,在帕子上舔尖了笔,“你不是一直想学琴吗?如今闲在羽都中,既有名师名琴,又有闲暇时间,还不好好学?” “臣这才学了几日,如何弹得了潇湘水云这种大曲?”他拿起谱子,轻蹙着眉看着,“陛下与臣不必这般弯弯绕绕。” “噢?那皇兄倒是说说,晞儿与你绕什么弯子了?”我把笔搁下了,像个小姑娘那样托着腮,洗耳恭听似的。 他又重新拂上弦∶“这西南丛山之中,不已经有人坐不住了么?怕是等不到臣学着潇湘水云的那日,便要有大事发生。” 弦响铮铮两声。 我故意捏出那种撒娇般的娇嗔∶“皇兄心中跟明镜似的。很多事情也自然不需要晞儿多言,怎么就是弯弯绕绕了。” 他没接话,又开始练那没调的曲子,眼睫垂下去,落得一片鸦羽般的阴影。良久,方道∶“臣一切谨遵陛下旨意。” 三个月过去,转眼入了秋。 羽都东郊的彭山是赏枫圣地。眼下正是好时节,礼部催着我出去走走,见见民生民情。 我想也是好事,便应了下来,没成想他们是叫我带着后宫众人一同去。 我自己的后妃其实也就郭儒衡一个,真正麻烦的是我母皇留下来的那一大群老太妃老太嫔们。 母皇的情史素来是民间流传的话本子最佳题材,往茶楼酒馆里一坐,那唱曲的说书的,十个有九个嘴里念的是她的荒唐事。 “荒唐”,这也是她自己对自己这一桩桩一件件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情故事”的评价。 她有本荒唐的簿子,专门记何日与和人行了房事,此人出身如何、是否貌美知趣、臀围几何、双乳手感可佳、声音可美妙否……毕了还叫人编成谱,每位佳人条分缕析地记好,供她下次选人时翻阅。 我有幸见过一次她的“佳人名录”,写满了各路世家子、我认识或只是听过名字的朝臣、歌姬舞姬乐师……哦,还有满满一页的僧人。 至于那些和她春风一度的男人们,无权无势又貌美的往往会被她直接收入后宫,打发个侍衣的位份。母皇的后宫里不仅有这些出身低贱的乐师舞姬,还有许多个世家子。斗起来养蛊似的,叫人膛目结舌。 我幼时见过太多这些腌臜事,实在不愿意与他们再多打交道。我和礼部尚书扯了许久,才终于教我与这些人分开来,我只需要带着郭儒衡去就好了。 郭儒衡这个贵君,我向来是当摆设的,我从没去过他宫里。 小时候,我总和云翎一同去彭山。这一会,我便也闹着他,非要他陪着我一同去。 他被我扰得烦了,才同意。 本是开心的好事,因为我完全把郭儒衡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等我真正在山下见他从马车里出来时,我才发觉他几乎是变了一个人,瘦得形销骨立,整个人站在,像是下一秒就要被那贵君的衣裳压垮。 云翎一身玄色阔袖绣金蟒的袍子,立在我身后,凑在我耳边问我∶“这就是陛下纳的那位?怎么这样瘦。” 我摇摇头,也觉得困惑∶“不知,朕也许久没见他了。” “你啊……”他叹了口气,“你要拉拢郭家,也不是把这活人当摆件的呀。” “今时不同往日了,那不是朕刚登基时么?前段时间,山樱找了郭刃的茬,才叫郭刃罚了好大一笔银子。”我笑道,“杀杀她威风罢了。” “走吧,咱们上山。”我伸出手去偷偷拉了一下云翎的袖子,装作对荷奴道,“叫郭贵君跟上来,别离太近,皇兄不喜生人。” 他摇了摇头,笑道:“臣何曾不喜生人了?陛下莫要总拿臣当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