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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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月2日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我正睡的迷迷煳煳的,潜意识里还以为是上班要晚了,老婆在喊我起床。 拿过床头的手机一看,还不到点半。 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现在是晚上,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那里。 搬到这个公寓已经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原来的公司在换了MBA老板之后,不出所料开始了裁员,此时我已领了四周的失业金。 在连续工作了这么多年之后,我大概可以领10个月左右的失业金,也就乐得过一段懒散到像一滩烂泥似的日子。 考虑到下半夜我可能会睁着眼睛,刷一些我也不知所云的视频,傍晚就喝的晕晕乎乎的睡死过去,也不算太过分。 身上还穿着下午躺在后院晒太阳时穿的T恤和短裤,我睡眼惺忪地打开门。 门外是一个小巧的亚裔女人,30多岁的样子,手上捧着一个蛋糕,脸上是开朗的笑容。 应该是没想到开门的人是这样一个状态,她明显有些慌乱,用地道的英语,语速极快地说,喔,对不起,希望没打扰到你,我可以其它时间再过来。 女人弯弯的笑咪咪的双眼让我恍惚。 虽说是地球上几十亿的人口,每个人都不相同,但总有些可以归纳到某一类别里的相似的地方,或者是性格方面的,或者是形象方面的。 我没有想到的是,时隔这么多年,竟是在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又见到了这样的一双曾让我的心中漾起暖流的弯弯笑眼。 但是,酒精和睡眠让我的嘴里发干,大脑凝滞,我呆呆地望着这女人,一时无话。 很快理清了状况,女人清了一下嗓子,重新打起精神,冲着门内的傻子说道,嗨,你好,我是你刚搬过来的邻居,拉娜,很高心认识你,希望今天下午那几个野小子没有吵到你。 这儿,我烤了一个蛋糕,希望能合你的口味。 我当时脑袋抽筋了吗?反正我侧开一步:想进来喝一杯吗?这个可是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当然也肯定是不想。 不过,如果拒绝,那就违背了她过来打招呼的初衷,蛋糕也无疑白做了。 女人,拉娜,不愧是做人力资源的,端庄地一笑:好呀,谢谢,不过我可不想打扰你太长时间。 这个公寓楼是一座五层楼房,周围共有三幢,由一个当地着名的物业公司管理出租。 因为靠近地铁站,交通方便,住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各色人等,大多是第一,二代移民,各种颜色都有,气味也很复杂,一言难尽。 在那间半地下室住了两周,吃了十多天的快餐之后,我终于意识到,这种独自一个人的生活,将是我今后的常态,于是开始找一个长远一点的住所。 这间公寓是一室一厅,位于一楼,有一个小小的后院,后院连着一片绿荫复盖的缓坡,坡上面是一个公园。 可以通过客厅/厨房的推拉门从后院直接进出,不必走公寓大门和长长的阴暗的走廊。 虽然租金超出了我的预算,我还是一咬牙租了下来。 拉娜一家应该是前几天搬过来的,也住在一楼,和我隔着几间。 因为这公寓楼是L型的,所以他们家的后院和我的基本算是角对着角。 说不清家里到底有三个还是五个孩子,反正从他们搬过来,就经常听到拉娜对着这几个从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们大声的呵斥和发出各种命令,没有看到有男主人。 厅里的茶几上放着两个红酒瓶子,其中一个已经空了,另一个还剩下一半。 我把沙发上的凌乱抱走,请拉娜坐下。 从洗碗机中拿来一个干净的饭碗,给她倒了一杯红酒,因为唯一的杯子是我晚上刚用过的,还没有洗。 这个挺微妙,用饭碗喝红酒怎么了?想搞歧视吗?拉娜微笑着,非常自然地端起碗,抿了一小口。 「你的房间很可爱哟,你一个人住吗?」 是,我简简单单答道,眼睛却盯着她带过来的蛋糕,上面复盖的厚厚的巧克力激起了我的食欲。 说实在话,这应该是好久以来我吃的,除了各类快餐和外卖之外唯一正经的食物了。 水开了,我沏上一壶茶,是我最好的金骏眉,倒了两杯,茶杯是我那时唯一说的过去,还算是有点形式感的东西。 没想到她喝了一口,又小心地喝一小口,然后问我:你有牛奶和糖吗?「只有那种袋装的茶才需要加牛奶和糖,我这种是不需要的,不然,就是浪费了。」 我当时认真地,不客气地说。 是她那双与人为善的笑眼让我变得随便?还是因为拥有这双笑眼的人,竟然不是那个我深埋心底的人而令我生气?在她走后,我才想起来,我那时家中既没有牛奶,也没有糖,这两样几乎是当地人生活中必备的物品。 其他说过什么都忘记了,不过是一些普通的客套和小心翼翼的打听。 拉娜是越南裔第二代,说英语和越南话,母亲是越南人,父亲是华裔,能说广东话。 后来我们再碰到,也是客气地打声招呼。 拉娜和周围邻居处的都很好,但是我隐约感觉到,如果能避开我不用碰面,她都是尽可能的避开。 最初的几次交流好像都是这样,带着一股气,或者是一种隐隐的埋怨,不知道是我上面提到的原因,还是因为我当时的状态的关系。 另外一次大概是半个月之后,那时我算是已经开始了一份兼职的工作,也有一点渐渐地走出了这一人生的低潮期。 那天是一个周六,一个温暖晴朗的好天气。 新开始的工作很要求一些体力,我减掉了几磅体重,那些天状态不错,食欲大好。 这天我在后院烧烤,喝酒品茗。 那边拉娜家来了好多的客人,早上还在后院支起了一个蹦床,好多小孩子在上面大声喊叫着玩耍。 看来是新家终于安排妥当了,请亲朋好友来家里暖房。 加拿大的夏天,烧烤是一项最经典的活动。 有邻居的小孩子受到烧烤味道的吸引,来到跟前,我就会给他们一个热乎乎香喷喷的热狗。 此时我已经能够分清楚拉娜家的三个小孩子。 在经历了近三个月的蜷缩之后,这段时间我似乎是特别喜欢聊天,喜欢和人交往。 在供应了6,7个热狗之后,拉娜终于走了过来。 她的头发梳的干干净净的扎起来,用一个发插别到脑后,额头戴着一个浅色的发带,整个人显得光洁明亮。 「嗨,谢谢你的热狗。那些小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希望没有烦到你。」 我发现我们每次对话,都是因为她怕打扰到我。 难道在她眼里,我是一个特别封闭的人吗?「没关系,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了,总好过过期了扔掉。」 怎么回事,这是一个正常人应该说的话么?!大概这样的回答也超出了她的预期,拉娜一愣,不过她决定让这句话熘过去,转头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说:今天喝的是什么?是茅台王子酒,在当地的酒类专卖店可是要70多加元一瓶的。 当然,在国内的电商平台上,也同样是7,0人民币一瓶的。 当然,这些都是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实际上我只是简单地说,是中国白酒。 很显然,中国白酒对她这个越裔第二代来说是一个新鲜的概念,在她还没想起来怎么应答的时候,我又说,想尝尝吗?「嗯哼。」 看来这个人是一个心思很浅的人,这点确是与她眼中的明朗相配。 我也懒得进屋去取干净杯子,就在我正在用的白酒杯中倒了小半杯。 我想是有要显示友好的成分在,拉娜上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弯着腰,手抚着胸口,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是什么呀,怎么尝起来像是汽油一样。」 还没等喘匀了,拉娜就一边咳着,一边说。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 知道会辣到她,只是没想到她会一下子把半杯酒都灌下去。 我于是一本正经地说,这可是茅台,在中国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品牌。 在中国股市中的地位,就像是苹果和微软在美国股市的地位一样。 后面这句话,我本来是带着骄傲说的。 说出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没有我原来心中想的那样牛逼。 偷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并没有太在意,于是赶紧闭嘴,没再说下去。 「好吧,如果你这样说的话。」 终于喘匀了的她随意地说道,接着,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嘿,听着,你不必非得要······」 我瞄了一眼BBQ烤炉那里,二层的保温架上还有几个热狗香肠,「嗯,要过期的也就剩下五个了。」 她耸了一下肩,深深地望我一眼。 那眼神让我有些走神,里面竟是同情吗?「好吧,不管怎样,多谢了。」 走开几步,又举起一只手,在耳侧摇了摇,加重语气说:「还有你的中-国-白-酒。」 我冲着她的背影,举起酒杯照了照杯,算是回答。 那天晚些时候,又有一位老先生过来和我打招呼。 说的是粤语:理好!我们倒是口味相近,他倒是能够欣赏我的茶叶,喝起来像是汽油的白酒倒是给他带来了惊喜。 我们一起喝着茶,聊着天,用英语,国语,还有粤语。 他的英语一般般,国语很差,有时只能用粤语表达。 我的粤语只能听懂一点简单的句子。 支撑我们聊下去的,是他对于中国大陆天然的好奇和亲近。 记不清那个时候,中国是不是正在「厉害了」。 那次,是我第一次听说了上个世纪身为越南难民所经历的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