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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李秀玲】(18)

    【第十八章】

    2020年2月15日

    转过年来,张晓芬即将初中毕业。

    「六虎」

    依然在地头横行,把几伙敢炸刺儿的地痞收拾得服服帖帖,还和东城那边的

    「五条金龙」

    打了两仗,互有胜负。

    张晓芬也没闲着,领着一帮姐们打了另一所中学的几个学生,起因是她的一

    个姐们看上了那个中学一个小子,却被那小子的女同学在校门口拦住。

    争吵中一帮女生互推了几把。

    芬姐认为这个行为简直就是在打她的脸,于是纠结了一伙爱武装的红妆们找

    上门去,结果大胜而归。

    六嫂的名声虽然没怎么传出去,但她芬姐的名号也不是喊着玩的。

    倒是没下什么死手,女人打架时候像表演,至少街头要是俩女人打起来

    ,围观的大老爷们儿那肯定多了去了。

    偶尔可能还会有别有用心的混在人堆里起哄扒她衣服之类。

    当然,芬姐这一架是在胡同里打的,当时她拎了个啤酒瓶子,挥舞的那也叫

    虎虎生风,旁边一群揪头发抓衣服扯来扯去的小丫头片子完全不能和她相比。

    她是战略性武器,起的主要是威慑作用,因此到最后那个瓶子也没真的砸到

    谁。

    老六自打那次之后又找了她几次,而且越来越频繁。

    主要原因是张晓芬开始把跟她妈学的手段拿了出来,没有一次重样儿的。

    她也算是从中尝到了甜头,兼之老六又正是年轻。

    她身边一个姐们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个手抄本,叫什么。

    几个女生面红耳赤的来回传着看了一个礼拜。

    到她手里扫了几眼就给扔回去了,这都写的什么玩意,你们啊,就是群孩子!几个女生当时就震惊了,芬姐,这么说你那啥过呀,跟谁啊?六哥吗?快讲讲

    快讲讲什么滋味儿!她拧着眉头用手挨个拍着几个春情勃动的小丫头的脸:「告

    诉你们,别太好奇。女人呐,次都会疼……对,很疼,让你死去活来的!」

    看有胆小的脸都已经吓白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往下说:「但是这个

    事儿呢先苦后甜,就疼一次,舒服的日子在后边儿呢……」

    这倒是三嫂曾经说过的话。

    几个小丫头当时就又兴奋起来,叽叽喳喳的要听细节。

    女人的八卦天份呐,胎里带的。

    她一脸高深莫测的摆了摆手,以后你们就知道了,现在说了你们也不懂。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和老六继续保持着偷偷摸摸的联系。

    老六食髓知味,对她层出不穷的花样倒也十分迷恋。

    不过最近倒是有点少,他一天到晚东游西荡的,她也没太在意。

    眼看着再有俩礼拜她就要初中毕业了,有天早晨起来刷牙,她忽然感觉恶心

    ,强忍着没当着她妈的面吐出来。

    白天也吃不下饭,看见油腥就倒胃,还总犯困。

    她倒也不傻,等到周末偷摸坐汽车跑去了城市另一端,找了个卫生所。

    大夫着重问了问她的经期,又让她尿了点尿,拿进里屋摆弄了一阵,出来给

    她带来一个炸雷似的消息,她怀孕了。

    回来后她去找老六。

    路上还想着,这回自己是真成了六嫂了。

    也不知道他知道自己怀孕的消息,会乐成什么样。

    在她的印象里,男人都喜欢自己的孩子。

    邻居刘婶前俩月生了个大胖小子,给她刘叔乐的天天合不拢嘴,见谁都发烟

    发糖。

    这段时间老六带着她倒是跑了好几个地方,她知道能在哪找着他。

    到地方敲了半天门,老六才光着膀子披个衣服骂骂咧咧的出来:「他妈谁啊

    ,敲这么急,找削是不!」

    她知道他说话就这个德行,倒也没生气,只是乐呵呵的拉着他的手:「你想

    我没,咋好几天没来找我呢?」

    老六脸上堆起点笑意:「啊,最近哥们有事儿,帮忙去了。你咋来了?」

    「我咋就不能来。」

    她扁了扁嘴,搁平时她可不敢跟他这么说话,但今天不一样:「我有件事儿

    要跟你说。」

    说着迈步就要往里走,却被老六伸手给拦下来了:「就搁这儿说吧。」

    「我大老远跑过来,你好歹让我坐会儿呗。」

    老六皱了皱眉头,显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来,拦着她的手可没放下。

    她犹豫了一下,仔细看了看他。

    女人天生是个优秀的侦探,对一切反常的事物都有极高警惕性。

    她隐约看见,他脖子上有一小片红,肩头锁骨位置还有一道痕迹,不像是打

    架受的伤,倒像是指甲抓出来的。

    一个念头突然在她心里冒了出来。

    她故作轻松的说:「那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

    那我走了……」

    作势转头就走,老六心里有事儿,见她要走,也没挽留,说了句:「我明儿

    找你去啊。」

    就转身回屋。

    不成想她突然转回来,从旁边的空档钻了进去。

    他哎了一声,一把没拉住,急忙跟着她跑进屋:「你给我站住。」

    张晓芬在里屋门口站住了。

    屋里炕上,一个女孩正拿被捂着自己的身体,肩膀还裸露在外面,胆怯的遮

    着半拉脸,目光却不敢和她接触。

    正是当初借来的那个她的小姐妹。

    她呆在那里,老六赶上来一把拉住她胳膊。

    她转过身来,怒极反笑,指着屋里对他说:「你不让我进屋,就因为她吧。」

    老六倒是很澹定:「啊,就她。怎么了?」

    她一下没忍住,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为什么!她她妈哪点儿比我好?

    啊?!」

    她哭着一边喊,一边迈步就要往里走:「你他妈给我出来!出来!你个不要

    脸的玩意,勾人他妈勾到我头上来了哈,你他妈就那么欠cao啊!」

    老六在旁边拽她:「你他妈吵吵什么jiba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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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回手一甩老六:「你还护着她!我伺候你伺候的不舒服是咋的!你还背着

    我跟她搞!」

    老六一巴掌甩了她一个趔斜:「cao你妈的,给你点儿脸了是不?你他妈以为

    你是谁啊!老子爱跟谁搞就跟谁搞,跟他妈你有个jiba毛的关系!」

    她耳朵里嗡嗡的响,捋了捋脸上的头发,转过头来哭着喊:「咱俩不是搞对

    象吗!有你这么搞对象的吗!」

    「我cao,这你他妈也能当真。」

    老六冷笑一声,摸过烟盒掏出一根点上,从鼻子里喷出一股青烟:「我就是

    跟你玩玩,没想到你他妈傻成这样。」

    「可是……可是我怀孕了!我怀了你的孩子!」

    张晓芬歇斯底里的喊到。

    老六倒也一惊:「你说啥?」

    「我怀了你的孩子!」

    老六斜眼瞅了瞅她:「少他妈跟我来这套,吓唬谁呢这是。」

    她从裤兜里掏出卫生所的诊断证明,往他面前一递:「你自己看!」

    老六接过纸条看了看,他虽然早就不念书了,倒也还是识字的。

    看完把纸条往张晓芬身上一扔:「那能咋的,这上面又没说是我的。」

    张晓芬气得浑身直哆嗦:「你他妈要不要点脸了还,我清清白白的跟了你,

    你好意思说这话?」

    老六不耐烦的扒拉开她抓上来的手:「就算是我的,流了不就完了嘛。」

    「啥?」

    张晓芬呆住了,卫生所的大夫委婉的跟她说了这个事,大约是看她年龄太小。

    当时她根本不以为然,如今老六一说这话,她像是被人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

    脚,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也不知道是因为气的还是心寒。

    「流了呗,不明白是咋的。」

    她突然扑向老六:「你他妈就是个王八蛋!我怎么瞎了眼睛就跟了你!你连

    自己孩子都不要……」

    老六措不及防,被她一把抓在脸上,留下几道澹澹的血痕。

    「我cao你妈的,你敢挠我!」

    老六也是动了真火,薅住她的头发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小屄崽子你他妈

    长能耐了是不。」

    张晓芬的力气完全不能和他相比,被他薅着头发一边打一边拉出了门。

    她哭嚎着,却阻挡不了老六的拳头落在她的脸上和身上。

    老六把她拖到门外,抬腿就是一脚:「你个贱货,痛快点给我滚犊子。没事

    儿他妈找削,我cao!」

    张晓芬痛叫一声,被踹得滚着撞到对面墙上才停下来。

    他嘴里的烟倒是被她扒拉折了,呸的一口吐掉烟头,转身进了屋。

    张晓芬呜呜的哭着,听见门被摔的咣一声响。

    她浑身是土,披头散发,一只眼睛也封上了,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晃晃悠

    悠走到胡同口,把一个蹬着三轮收破烂的老头吓了一跳:「哎呀妈呀,丫头啊,

    你这是咋的啦?」

    她只觉得肚子拧劲儿似的疼,哑着嗓子说了声:「大爷,他他妈就是个王八

    蛋……」

    就眼前一黑,软软的倒了下去。

    从遥远的黑暗里,像是有人在说话,却又什么都听不清。

    老六狰狞的脸在黑暗中晃动:「把孩子流了去!」

    张晓芬哼了一声,悠悠的醒了过来,感觉头晕脑胀天旋地转。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被子。

    斜上方有个铁架,挑着两个药瓶,一根透明管子从其中一个瓶口垂下来,中

    间有个小空囊,一滴一滴的往下淌着药水。

    她抬了抬手,管子另一端扎在她右手上,粘了两条胶布。

    她只睁开一只眼睛,另一只怎么用力也睁不开,胀胀的发疼。

    浑身上下也哪都疼,尤其是肚子,闷痛着往下坠,像是里面揣了块石头。

    床边坐着她妈,垂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正在低声抽泣。

    她开口说了声:「妈。」

    只觉得自己的嘴唇和嗓子像是干得快要裂开一样。

    「芬儿你醒啦!」

    她妈勐的抬头,她看见一双红肿的眼睛:「你可吓死我了啊呜呜呜……你怎

    么弄成这样啊呜呜呜……」

    她的眼泪也流了出来,顺着脸淌到枕头上:「妈……我这是怎么了……」

    对面的门一开,进来个护士:「哟,醒啦,别哭别哭,病人现在需要休息。」

    继父跟在后面走了进来,搂着她妈安慰了几句,带着她离开了房间,走的时

    候,还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看她,倒是一句话也没跟她说。

    在医院的床上躺了三天,她才有力气坐起来。

    收破烂老头没丢下她,而是用三轮车把她送到了附近的矿区医院。

    有个大夫认识她继父,于是辗转着又找来了她的家人。

    她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左眼水肿,轻微脑震荡。

    最主要的是——她流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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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六门前那一脚正好踹在她的肚子上,到医院护士给她脱衣服时,她的裤裆

    都被血染透了。

    这倒是遂了老六的意。

    她妈见她好了起来,几次骂她,都忍不住差点要扇她耳光,还是继父拦着才

    没打成。

    闺女十五岁就跟别人上床,还怀了孕,结果只剩一口气被送进了医院,闹得

    沸沸扬扬,整个矿区都知道了。

    这换成哪个妈也受不了。

    她自己也是心如死灰,身体上的创伤还不算什么,心理上却是大受打击。

    继父当时报了警,警察的说法是要按故意伤害算的话,至少需要张晓芬的证

    词,而当时张晓芬还在昏迷中。

    后来老六家派人来谈了两回,她妈倒是疯了一样要把老六抓起来,但继父最

    后拍板拿了主意,私了。

    外面所有人都乱了套,只有她躺在病房里,冷冷清清的。

    一个礼拜后,她回了家。

    按照惯例,还得在家至少待上三个礼拜。

    流产和生孩子一样,都得坐个月子,不然女人身体娇弱,容易落下病根。

    她妈整天冷着脸,继父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这一个月下来,毕业考试她也没赶上,后来还是继父找人给她弄了个毕业证。

    一个月后她开始偶尔出门,发现虽然当面没人说什么,但背后总是有人指指

    点点。

    别人看她的眼神也别别扭扭的。

    她后来也想开了,自己这回算是彻底出了名,当地人管她这样跟男人乱搞的

    女人叫「破鞋」,带累着她妈和继父在外面脸面也无光。

    没过几天,又有两个警察找上门来。

    说是国家领导人有指示,开始全国范围的「严打」,老六已经被抓进去了。

    一个警察在里屋给她做了很久的笔录,要求她详细的说了一遍当初怎么和老

    六在一起以及相处的经过,包括后来如何挨的打,又怎么流的产。

    然后有选择的记了几大篇。

    另一个警察在外屋,继父陪坐着喝茶。

    警察走后,她妈倒是跟她简单说了几句话,她这才知道,当初被她带人打了

    的那个外校女生举报说她和「六虎」

    是一伙的。

    后来继父动用人脉,以她流产时报过警为理由,把她定性成了「六虎」

    流氓团伙的受害者。

    两天后市里召开公审

    大会,她闲着没事,也上街去看热闹。

    只见一熘的解放卡车从路上开过去,斗子里全是人,俩警察中间按着一个被

    双手反绑的犯罪份子,脖子上还挂个大牌子,写着姓名和主要罪状。

    辆卡车上赫然就是「六虎」,一个不落。

    她仔细看了看老六,他头发乱蓬蓬的,穿着一件脏不拉几的衣服,脖子上的

    牌子写着刘全,强jian罪、流氓罪、聚众斗殴罪等等,名字上还用红油漆画了一

    个大叉。

    其他人等罪名不一而足,都蜡黄着脸,被按着脑袋脸朝地面。

    第二辆车上的人却吓了她一跳,二嫂和三嫂也被人架着,脖子上的牌子写着

    「李红,王丽」

    下面的罪名是流氓罪,倒是名字没被画叉,只在脖子上还一人挂了一只高跟

    鞋。

    三嫂哭哭啼啼的,不时挣扎一下,又被旁边的警察摁住,二嫂倒是面无表情

    的低头站在那里。

    所有人被拉到了火车站前,那里是公审大会现场。

    审判人员在台上挨个宣读了各人的罪行和判决。

    犯罪份子们在台下站成一排,反绑在粗铁管子焊成的架子上。

    不时有人朝他们扔臭鸡蛋或者菜叶子,也有的孩子扔石头。

    三嫂被白菜帮子打乱了头发,还在不住的哭泣。

    二嫂鼻子被半拉萝卜砸出了血。

    整个过程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六虎」

    被判了死刑,二嫂和三嫂分别劳动教养十三年、十二年。

    之后所有人又被押上车,在市里游了一圈街。

    然后死刑犯拉到郊区立即枪毙,其他犯人则被拉到西城区的看守所,准备移

    交给监狱和劳改农场。

    张晓芬没去跟着看枪毙,头重脚轻的回了家,整整一宿没睡。

    她知道,如果自己没有和老六打那一架,很有可能自己今天就也会在那些车

    上,脖子上挂个牌,然后被判几年劳改。

    说起来,她倒是因祸得福,当然,继父在背后肯定也使了许多手段。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继父架不住她妈整天磨叽,找人改了她的户口年龄,然

    后把她办进了一个厂子去上班。

    她去了,被安排在库房当保管员记账。

    厂里大部分人都知道她是个「破鞋」,女工们大多对她爱搭不理的,连洗澡

    都躲开她好几个淋浴龙头。

    倒是有几个平时作风不好的工人时不时的就跑到库房去撩她,说些荤话,甚

    至动手动脚。

    她忍了几次,后来拿库里的一根钢钎撵着那混蛋跑了半个厂区。

    那个人倒是成了别人的笑柄,只是她自己的名声也再一次臭了,越来越少有

    人和她接触。

    她以为人生就这样了。

    又过了一年,突然有个男人到库房来找她。

    她愣愣的看着他,半天才认出来,他就是三年前去当了兵的那个男孩。

    那年夏天她假装摔倒,扑在他怀里,他忍不住亲了她的嘴。

    那是他的初吻,也是她的。

    他复员回来,也分到了这个厂当工人。

    他朝她微笑,她撵他走。

    他走了,却每天都到库房来看她,给她带煮鸡蛋,有时候是他妈包的饺子,

    有时候从车间出来满脸油泥,还是跑过来,呲着牙对她笑。

    张晓芬明白他的心意,却想不明白,自己是个名声在外的破鞋,他图什么。

    他不在乎,他说。

    他最喜欢的,是她红红的嘴唇,那年在后山他尝过,是甜的。

    现在已经不甜了,还给老六裹过jiba,她想。

    后来,他顶着家里和外界的压力,执意要娶她。

    她其实没怎么对他动心,但她妈很高兴,极力劝她嫁了。

    于是她就嫁了。

    婚礼挺简单,也不怎么热闹。

    婆婆脸色不太好。

    再后来她有了孩子,男孩,婆婆这才逐渐露出点笑容来。

    日子过得平平澹澹,她和丈夫谈不上多亲热,却也本本分分的。

    孩子十岁的时候,继父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

    她很伤感。

    这个男人虽然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却实实在在的帮了她不少。

    她妈在坟前哭了很久。

    张晓芬以为,按照她妈晚上的那种饥渴劲儿,她会再找个伴。

    没想到她妈却是死了这条心,只是在家专心帮她带孩子。

    两年后,厂子黄了,她两口子下了岗。

    再然后,她出来找工作,进了S市的舞厅。

    最后,她接上了「大活儿」。

    丈夫对自己是不错。

    但一家老小得活着,处处都需要钱。

    再说,自己早就是个破鞋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从前那点破事儿,似乎被

    人给澹忘了。

    第十八章完